法官罵人，無法可管？還是沒有人要管？

田蒙潔

法官罵人，無法可管？
還是沒有人要管？
◎田蒙潔＿美國密蘇里州律師
台灣社會民智已開，已經無法容忍法官亂罵當事人，高雄地院法官柯盛益就因為罵人而被彈劾，並送公懲會。柯法官罵人的功力十分了得，號稱開庭1小時，可以罵上40分鐘，2011年6月到8月間，開庭51天有數十案件都開罵。柯法官的開罵名言是審理家暴案件時，指摘當事人不會做老婆，才讓丈夫想往外跑，還對當事人說：「如果是我，就不會跟妳結婚。」審理八八風災小林村遺族遺產及聲請開立死亡證明案時，對遺族說：「又沒有多少遺產，為什麼要一直爭取？」，甚至會在審理案件時，罵律師「垃圾」、「雞雞歪歪」。
法官道德訓誡如同私設殿堂
對於當庭罵人的法官，2011年10月13日《蘋果日報》的「蘋論」考證宋朝的《名公書判清明集》，指罵人的法官可能是被古代縣太爺附身，因為宋朝縣太爺的判決書都不引用《宋刑統》或法條，也不寫明案情脈絡、所犯法條和證據，反而90%都是引用四書五經，訓誡被告「讀聖賢書所為何事？」高雄地院自律委員會則認為法官不聽當事人說話，貶損當事人的人格，對性別平權及人的尊重都有接受教育的必要，聽起來雖然比較現代和科學，但還是不脫讀聖賢書和道德規範，和蘋論一樣搔不到癢處，未能依法論法指出法官罵人的問題所在。
2007年7月18日，一位從事法務工作的鍾法先生投書《自由時報》，從法律的觀點指出法官罵人的問題所在。該篇文章起因於承辦力霸掏空案的審判長當庭發飆，大罵金管會和金檢局算是什麼主管機關。鍾先生認為金管會官員真有怠忽職守之實，自當有法律制裁，質疑法官在開庭中痛罵當事人，難道不是濫用公權力？如果罵了無辜者，又該如何賠償？
法官開庭時痛罵當事人是濫用公權力，把「a court of law」變成「a court of private opinion」，等於是私設刑堂進行道德審，到底有沒有法律可以制止？答案是當然有！而且不但有，還是源自於《憲法》的保障，規定得頗為完善，只是被打入冷宮，處於冬眠狀態！
防範政府濫權早就有法
法官審理案件是「政府」的行為，世界上最早防範政府「濫權」侵害人民權益的法律，是1215年的英國《大憲章》（Magna Carta），第39條是「正當法律程序」（due process of law）的規定，於1791年成為美國《憲法》增修第5條的部分條文，要求政府在剝奪人民生命、自由或財產前，必須提供聽審或辯解的機會，英文是「hearing」、「an opportunity to be heard」或當事人「one day in court」的權利。為了確保當事人享有聽審權，正當法律程序的另一個規定是必須在事前「通知」（notice）當事人，第三個元素則是公正的法官（impartial judge）。
受到美國《憲法》的影響，我國司法院大法官會議透過解釋，將「正當法律程序」納為《憲法》保障的基本人權：「憲法第16條所規定之訴訟權，係以人民於其權利遭受侵害時，得依『正當法律程序』請求法院救濟為其核心內容（574號解釋），是人民司法上之受益權，包含聽審、公正程序、公開審判請求權及程序上之平等權等（482號解釋），給予當事人申辯及提出證據之機會，並由憲法第80條所規定之法官斟酌事證而為公平之裁判，始符合正當法律程序（418號解釋）」。
《憲法》保障的「正當法律程序」，若停留在大法官解釋內，對於防範法官濫權侵害人民的權益，沒有任何的實益，因此人民行使訴訟權時，政府必須提供的救濟審級、要件以及必須遵循的訴訟程序，由立法院衡量各種因素後制定成法律（574號解釋），最重要的便是《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是為規範法院和法官最重要的法律，法官在審理案件時，言行舉止都受到訴訟法嚴格的規範。
根據《民事訴訟法》的制度設計，訴訟指揮權在法院，由法官主宰程序的進行。《民事訴訟法》第198條列舉訴訟指揮權的內容，包括開閉及指揮言詞辯論、宣示法院的裁判、禁止不從其命者發言，訂定下一次言詞辯論的期日等。法官罵當事人的行為不在列舉的範圍內，自屬逾越訴訟指揮權的濫行為。在《民事訴訟法》的制度設計下，民庭法官和籃球比賽的裁判一樣，最重要和最大量的工作是做出裁判，像籃球裁判吹哨子一樣，讓訴訟程序和籃球比賽一樣，能夠公正、迅速、順暢地進行。有誰看過籃球比賽的裁判任意中斷比賽，然後把球員痛罵一頓？
放棄責任權等同「同意被罵」
法官依法律指揮訴訟，再適任的法官也會有違背訴訟程序規定的時候，就像多優秀的籃球裁判也會有誤吹哨子的時候。為使當事人能夠「監視」和「糾正」法官審理時違反訴訟程序，《民事訴訟法》第197條授予當事人提出異議的權利，以確保訴訟程序公平適切的進行和當事人的程序利益，學理上稱之為當事人的責問權。所以，當法官逾越訴訟指揮權限罵人時，律師或沒有律師的當事人要立即行使責問權，提出異議，制止法官。
但是，當法院違背訴訟程序的規定，當事人明白表示沒有異議或是繼續進行訴訟程序時，除了特殊規定外，等於拋棄了當事人的責問權，法官違反訴訟程序的行為便自動補正。所以法官在審理時罵人，律師或沒有律師的當事人不行使責問權，表示同意被罵，本來違法的罵人行為就會自動變成合法，只能回家怪自己。
在司法院網站上，用關鍵字「責問權」或「民事訴訟法第197條」查詢，律師或當事人行使責問權的情形少之又少。所以法官審理案件時違法或亂罵人，不是無法制止，而是律師和當事人都選擇放棄責問權，沒有人要管，就《民事訴訟法》而言是同意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