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牆手記之九 / 傳遞

葉怜惠

坐在極刑犯的會客室裡，我、司改會的雅玲和另一位人本的義工吳莊龍先生等著蘇建和他們三人的出現。
會客室裡很暗，我坐著，腦袋有些空白。每次坐在這兒等待時，腦袋都是這種空白狀態。今天我突然覺得不該如此呆呆的坐著。我今天挑著坐的位置是要和蘇建和會談的位置。最近這幾次探訪，都是蘇爸和建和談著話，所以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和他談話了，對他覺得有些陌生。等一下一開口要說什麼呢，我得先想想看！
越急著想，腦袋卻越空白。我告訴自己：不要急，越急會越給自己壓力，等一下聊起來反而難受……放輕鬆之後，我突然回想起那條被遺留在看守所藏物櫃裡的項鍊。那是一條有著藍色心型墜子的項鍊，我幾乎每天都戴著它。雖然知道進來和建和他們三人談話時，身上是不能佩帶任何金飾的，然而即使是進來會談前，我一定得遵守看守所的規定，將它留在藏物櫃裡，我還是要戴著這條項鍊來看守所。
爲什麼要戴著這條項鍊來呢？是因爲自己心裡有個傻傻的念頭吧！項鍊的鍊子是人本的董事長朱台翔送的，而藍色心型墜子則是我的大兒子鈞泓送的。每次戴起這條項鍊，就覺得自己戴著這兩個人的祝福，有一種甜甜蜜蜜被寵愛的感覺。所以來探訪蘇建和他們三人時，我也戴著這樣的甜蜜而來，希望能將我心中的甜蜜傳遞給他們，與他們分
等一下見到建和時，也許我就可以跟他談談這件事吧！我這樣想著。然後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了，那是建和他們三人拖著腳繚，穿過十一個鐵門走過來的聲音。很清楚、很沉重的金屬相碰聲，碰得讓人心情也沉重起來。我聽著聽著，突然之間，剛剛想著項鍊的那種甜蜜感消失了，我，再也不忍心和他們多談自己的幸福和甜蜜。
一下子，腦袋又空白了……等一下要蘇建和談什麼呢？我又急了，開始東張西望起來……突然看見身旁的吳莊龍先生拿著一株不知名的小葉子在搖晃著。青綠色的葉子在黑暗的會客室裡顯得特別的鮮豔美麗，特別的活潑。
還來不及細問吳先生爲何要拿著這株小葉子？他們三人就走進會客室了。我看見吳先生將小葉子遞給劉秉郎。秉郎拿了葉子，臉上有一種莫名的表情。吳先生開始和他解釋。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我有點明白了吳先生送葉子的心意──是想傳遞一種生命力吧！然後，我看著站在我眼前的建和，開始對他微笑起來。我不再惶恐該對他說些什麼……雖然我沒帶葉子送他，我也無法將我的甜蜜項鍊帶進來，但我可以隨時戴著我的微笑進來，這，也是一種生命力的傳遞吧！
（轉載自台灣日報1999.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