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的心－《無彩青春》推薦文

李昌鈺

常常在深夜裡，不知名的地方，我匆忙開車前往刑案現場；我知道等著我的是一盤打散的拼圖，其中有許多碎片已經散佚，再也找不回來了。我要做的，就是用這些不完整的碎片，去拼一個拼圖。那過程很冗長，有時候很挫折；但是在拼圖完成的那一刻，也是我最感欣慰的時刻。
每一個刑案現場都埋藏著獨特的線索，也都遵循共同的經驗法則。刑案現場就像一個人的臉。所有人的臉都有共同的人類特徵，但是沒有兩張臉是一模一樣的，所以我們必須以經驗法則做出合理的研判，同時亦不忘這個現場的獨特性。要破案，首先必須掌握每個案子的共通性與獨特性。
我全心投入刑事鑑識工作超過四十年，從未感到倦怠。我堅守崗位並樂此不疲，全因真相的臉深深地吸引我。多年來，媒體每每封我為「神探」，為我的工作添加不少神秘的色彩；然而，無論別人如何稱呼我，我心裡始終清楚：我是警察，也是科學家。這並不衝突，因為一個現代的優秀警察，一定要有科學家的精神。過去依賴目擊者與嫌犯口供的辦案方式，現在已經不管用了，因為他們到了法院以後，可能完全翻供。僅憑單薄的一紙自白，根本不足以服人。如果沒有堅實的物證做後盾，我們得到的就不是真相的臉，而是扭曲的臉。
現場是非常珍貴的，一旦破壞了，就再也沒有機會拼回原來的樣貌。我總是開玩笑說：「你可以結婚兩、三次，但是你在刑案現場，卻只有一次機會！」我在各地講學時不斷強調，要以謹慎而客觀的態度來分析現場物證，這樣才不會造成冤屈。如果你一開始的偵查方向就是對的，不久後旁人就會說：「啊，這案子很簡單嘛！」但如果你偵查的方向是錯的，卻可能把一個簡單的案子搞得很複雜。
刑事案件總是給人們帶來很大的傷害。「蘇建和案」喧騰十幾年未能落幕，雙方想必都承受了很多痛苦，我深感同情。當我們用今天的眼光來看舊日的案件，一定會覺得今是而昨非，會責怪當年的刑事偵查太過落伍。這在英文裡有個很傳神的說法，是說禮拜天的球賽，到了禮拜一，就人人都能當教練了。我倒認為，真正重要的是積極提升警察素質，給他們相對的支持與支援，推廣並落實科學辦案的原則；則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本書作者張娟芬女士是新聞記者出身，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朋友介紹我認識了她，她是位很優秀而認真的人。為了寫這本書，她讀了法庭的筆錄，並且訪問雙方的律師與相關當事人。當然，每一個案子都有意見對立的兩造，越是大眾關注的案件越是如此，所以有人打趣地說：「如果有十個專家說貝多芬有梅毒，就會有另外十個專家說他沒有，還有另外十個未必是專家的人跳出來，忍不住要發表意見。」我是科學家，我總是盡量不去理會各方的爭執。我獨立地檢視現場，讓物證帶領我；我不去問這些科學事實究竟將對誰有利、對誰不利。我對於尋找真相有不渝的熱情與樂觀。我真心相信，如果我們能夠完全忠於證據，就更有機會發現事實。（本文為無彩青春的推薦序，作者為國際刑事鑑識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