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過去迎向未來──有溫度的南非憲法法院
潘儀
你能想像，一個國家的憲法法院，過去居然是一座關人無數的古堡監獄嗎？一座曾經讓英國人、布爾人、南非黑人冤冤相報，剪不斷理還亂，糾結不清、相互監禁的監獄，居然化身成為族群共同生活、共榮共存、公平正義得以實現的憲法法院！究竟，南非是怎麼做到的？！一個個冷冰冰的建築材料，一張張密密麻麻的設計圖稿是怎麼樣化成一棟會呼吸、有機的、溫暖又美麗的憲法法院呢？
南非的憲法法院成立於1944年，在第一次南非民主選舉以後，當時對於憲法法院應該設立在哪裡，有極大的爭辯。後來決定設在現在南非憲法法院的所在地，約翰尼斯堡三大區域的交界處，這座古堡監獄非常知名，原因是甘地及曼德拉都曾經被囚禁於此。南非人面對過去令人羞愧的錯誤政策、悲慘歷史，並沒有假裝沒事、雲淡風輕的抹滅它。他們反而保存它，記憶它，讓它成為南非人記憶的一部分，甚至成為南非民主、《憲法》進步的一部分，而這個地方就叫做憲法山丘（Constitution Hill）。
關於平等
在建造憲法法院時，最代表威權的古堡看守區首先被拆除。因為在這座法院裡面，人人是平等的。然而，拆除後的磚塊卻被保留了下來，這些遺留下來的磚瓦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人們，絕對不能再允許權力濫用在南非重演。提醒著人人平等的，不只有這些。在憲法法院的外面，有著用十一種南非官方語言排列書寫而成的「憲法法院招牌」。雖然最普遍使用的語言是英文，但是沒有哪一種語言會被獨尊，也沒有特別一種語言會被歧視，語言本身與使用語言的人，一律平等。除了外牆之外，憲法法院的大門也是別具巧思。因為，除了「口說」的語言之外，「手語」也是相當重要的「語言」之一。因此，南非憲法法院的門板，刻劃了許多代表不同《憲法》精神的手語，讓聽障的朋友也能夠「看」得懂這些權利。同時，門把上也有盲人點字，讓視障朋友能夠輕易無障礙的進入法院。讓「平等」不再只是嘴巴說說，而是真正落實在法院中的每個小細節！
關於人
經過憲法法院的招牌後，你可以在入口處的牆面上發現一系列很可愛的手寫字體。當初的設計者認為，法院是親民的，而《憲法》的核心要素是：人性尊嚴、平等、自由。因此請十一位大法官，分別用十一種南非的官方語言，寫下「人性尊嚴、平等、自由」這三個概念，時時的提醒，無論是身為法官或是身為一般民眾，尊嚴、平等與自由永遠是要優先重視的。在十一種文字當中，右下角你可以看到一個非常獨特的手寫字體，是由南非憲法法院視障大法官札克一筆一劃揣摩刻畫出來的。在法院內部文書字體的遴選比賽時，札克大法官可愛又真摯的字型，加上監獄牆面上發現的塗鴉、及約翰尼斯堡老街區的標示，三者成為南非憲法法院法定文書字體的基礎，被創造出一個新的字體呢！
關於有機與正義
走進法院的大門後你會發現，你身處一個奇特的空間，因為這個明亮的開放空間中你看不見一般建築中直挺挺的樑柱。取而代之的你會看見如樹幹一樣自然傾斜的立柱座落各處。 原來是因為南非有個特別的傳統，稱為大樹下的正義。人們習慣在大樹下調解糾紛，因為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方式更透明且公開。因此，設計師融合這個概念，讓法院內有了大樹，有了正義。用意是讓人們在進入高度理性的法庭前，人們的情緒在這個帶有森林氣息的明亮空間中，得以緩和。「大樹下的正義」同時也是法院的象徵圖騰。人民守護《憲法》，《憲法》保障人民。法院不是封閉的，建築的設計讓自然光進入法院，當陽光和煦灑落在人民身上是也同時灑在法院中，反之亦然。這樣的設計讓法官也真切地活在真實的世界，與自然連結，與人民連結，人民也可以輕易地看見法院中的所有事物。一切透明公開，再也自然不過，構成一個既自然又人性化的空間。而為什麼要設計這樣一個與自然、與人連結的空間？因為正義不是修道院裡面的，正義更不會自絕於外面的世界。
關於法庭
構成憲法法庭後方的堅固紅磚牆，從前是用來維持壓迫體制的監獄磚塊，現在則搖身變成協助保護人民基本權利最堅固的一道牆。這面磚牆上特別留了一道透明的設計稱為「光的緞帶」，法官們可從這縫隙中看見外面一雙雙的腳走過，但卻經常無法分辨是男是女、是黑人或是白人。而這正意味著，這是一個沒有性別歧視、沒有種族歧視的法院。
另外，在法庭的位置規劃上，每位法官的位置前都有一塊牛皮裝飾，但每一塊卻有著不同的花色及紋路。這就好比在法院中，十一位大法官對於同一部《憲法》，進行具體解釋時由於其各自不同的生命經驗與專業累積，也讓每一個大法官有著不同看待世界的方法。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是卻可以彼此匯集想法並思辨，進而做成決定。更重要的是，法官們坐著，而辯護人站在庭上辯護時，辯護人與法官的視線是大致相同的。因為所有人，在《憲法》之下都應該要是平等的。
南非憲法法院的各個角落都記載了南非過去的種種慘烈歷史，無論是建築本體、裝置藝術、牆上的詩詞或是展示的照片，都不斷的提醒著現在的人們不要忘記，不要重蹈覆轍。南非的《憲法》不是美麗的辭藻寫在一張張的紙上，更不是少數幾個聰明法律人閉門討論出來的結果，南非的《憲法》是所有人民共同創造的，也因如此南非《憲法》的重要性在人們的心中才會占有如此重要的角色。
誰說法院不能是溫暖、明亮、開放、友善又漂亮的？！用人性尊嚴、平等與自由的憲法精神為出發點所打造的法院就是這麼令人讚嘆。身為一個憲法法院，一個為所有人民的基本人權把關、保障人性尊嚴的地方，南非憲法法院發揮了極大的創造力就是要展現這些特質。同時，這也是一個讓所有南非人和平團結的基礎。憲法法院的任務就是要去捍衛這些基本權利。透過捍衛這些「每個人」「平等」「擁有」的基本權利，才能夠團結整個國家。而透過建築的巧思、友善的設計、親民的規劃，讓這些權利不但落實在建築中，也落實在人民身上，成為一個有機、進步的憲法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