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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九 (一)當世界翻天又覆地(二)我們還在一起

葉怜惠

當世界翻天又覆地

1999年10月3日清晨四點,在出發到土城看守所去看蘇建和他們的五小時前,我睡不著,決定起來寫些東西。
昨天晚上,在離開自己工作的麥當勞速食店前,我跟一位很熟的同事說:「嘿,我明天要去看蘇建和他們。在地震過後去看他們,是一件艱難的事。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勉勵我一下?」
突然丟了這個問題給同事,他一下愣住,隨即說了一句:「加油!」我看著他,知道他說的「加油!」是很誠懇的,但是我仍然覺得自己的喉矓裡有些話梗住,說不出來。揮揮手,我轉身走了。
無法說出來的話是:「其實我需要的不只是幾句勉勵的話,我需要的是有個人握握我的手,甚至抱抱我,給我一點力量,這樣,我才能從地震之後的疼痛中走出來,我才有力氣去看蘇建和他們。」
可是因爲同事是位男士,我實在沒辦法開口說出這樣的內心需求。而即使說出來,他也不一定能懂,甚至還可能會問:「你不是一直在台北嗎,又不是在災區,能有什麼大疼痛呢?」
是的,我不是在災區,沒有什麼大疼痛,可是我還是有些小小的深深的疼痛。這些傷痛多半是來自於有關災區孩子的一些報導──
一位南下台中參與災區重建工作的森小老師說:從災區回來後,她一直不能忘懷當地孩子那種企盼著被人疼愛的眼神……
一位曾在災區搬運屍袋的阿兵哥說:他看到一根粗粗的鋼筋貫穿了一個孩子的肚子……
一位東勢的居民說:他那國中三年級的姪子眼睜睜的看著一起生活的阿公死在身旁,幾天不能言語,可是東勢國中的校長還一直要孩子回學校上課,假曰還要補因地震所缺的課。「什麼校長嘛,幹!」他一邊說一邊就罵了起來…
寫到這裡,心裡有些累,而眼框中更是有些淚。覺得自己又有點承受不了這樣的疼痛,就爬起來走走,才發現天竟然已經微微的亮了。看著灰白的天空,我突然也很想像那位東勢居民一樣,對所有那些對不起這些孩子的建築商、政客和僞善的大人們,大罵一聲:「幹!」
罵完之後,接著,我也想對自己安靜地說聲:「幹!」去幹活,去看蘇建和他們,這,才眞的能治療我內心的這些疼痛吧。


之二
我們還在一起

這次去看蘇建和他們,帶了兩位大二的學生。一位叫周馥儀,是民間司改is會的義工;一位叫簡妙如,是靖娟兒童安全基金會的義工。很湊巧的是,她們倆的家都在台中市,+分靠近這次地震的震央,但幸好家人和房子都無大礙,所以聊起這次地震,倒也還能談笑風生。
和她們談談笑笑,覺得自己又有了力量,可以重新展開笑靨,去面對蘇建和他們。所以在會客室裡看到蘇建和和莊林勳的身影從暗暗的長廊轉出時,我笑得還蠻愉快的。而他們倆也是笑得很開心,是那種看到老朋友的、開心的自然的笑。
我先向他們介紹馥儀和妙如,然後告訴他們:司改會的雅玲因爲必須南下台中災區去了解災民的法律問題,所以無法來看他們;而台中豐原的英珍雖然很想來看他們,但因爲地震後西部鐵公路大受影響,她實在無法一大早就趕到台北來。
「英珍沒來沒關係,但是請她一定要回信給劉秉郎,你知道秉郎一直在與英珍通信,而英珍回信速度的一向都很快,可是最近變得很慢,害秉郎一直很擔心,是不是英珍因爲地震出事了?他眞的很擔心,很擔心喔!」建和這樣對我說,笑容裡有著報告八卦新聞的頑皮。
他們三人常會如此互抖彼此的心情故事,而這心情故事是眞是假,也只有問當事人才知道。而今天因爲秉郎的媽媽已先來看過他,用掉了秉郎一天一次的會客時間,所以我們就無法見到他,更無法向他求證剛剛建和所說的八卦新聞是不是眞的了。不過,我想,如果我眞的問秉郎,他一定會習慣性的露出他那略帶羞澀的笑容,然後說:「別聽蘇建和亂扯了!」
而回想起九二一地震時看守所房舍的晃動情形,莊林勳似乎還心有餘悸,他說:「看守所都是建造的很牢固的,居然還搖的那麼厲害,可見地震有多大!」不過說起停電之苦,他倒是沒有感覺,因爲看守所裡有自備的發電機。
「我們這兒是不能停電的,怕引起暴動」。
「那你們今年有沒有過中秋節?」
「有,行政院有送我們月餅,不過慶祝的方式比以往低調,國慶日也會比較低調慶祝。」聽莊林勳的語氣有幾許低落,我就沒在這方面多說。
如今想想,對圍牆外的我們,在大地震過後,過不過中秋節或國慶日,都是不重要的事;但是對圍牆內的莊林勳,看守所內一年舉辦一次的中秋晚會或國慶晚會可能都是讓他很期待的活動,至少這些晚會可以改變一下圍牆內枯燥無波的生活,然而,今年因爲地震,他的這個小小期望也落空了……
也許,我們可以在地震過後哼唱著任賢齊那首熟悉的情歌──當世界翻天又覆地,我們還在一起,不要變,行不行──以慶幸自己和親友們都還活著,但是,對莊林勳他們而言,「只要還活著」並不夠,他們仍然期待著變化,一個眞正能改變他們生活的大變化。而,這樣的變化到底什麼時候會來,會不會反而因爲這次地震而被延遲了,則是誰也無法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