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里災區記實

秤子

在颱風欲來的警訊，和不顧一切熱切期待能做些什麼的心情中，我們接近大里市。因爲高速公路壅塞，便沿著西濱快速道路前進，一時之間，天地遼闊，海岸線在眼前開展，一掃之前眉際陰霾。只是回想起那一夜，黑暗突然降臨，土地破碎，家園欲墜，心情卻說什麼也輕鬆不起來。
終於抵達大里市公所時，已經是午後一點多，大部分人尙未塡飽肚子，卻也無心用餐，只想趕快到第一線去做些什麼。倒是市公所裏的人，面對始終如一日的大鍋飯、泡麵、罐頭，似乎已經適應了一種災難後的秩序；每個人胸前一翦黃絲帶，像是代替落在心中的眼淚，泫然欲滴。
大園，是我們服務的兩站之一，抵達收容所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人，市公所的幹事帶我們就定位，一旁的年輕義工也手腳俐落的把我們的告示貼上，不過，始終乏人問津，有些律師開始忍不住四處轉轉，和當地的災民聊聊，才得知，今天下午主要的災民都向李登輝總統陳情去了，所以收容所裡才會空空蕩蕩的。另一頭成功國中收容所的服務隊也傳來相同的訊息，不但如此，還有群眾在服務站前鼓譟說：「律師唔效啦！找阿輝仔較有效！」面對不信賴法律，只希望透過政治力量來解決問題的災民，我們有些無能爲力，不過設身處地的想，若是換成自己是當事者，面對冗長不見明天的法律程序，大概也會認爲政治壓力才是解決問題最快捷簡便的方式吧！只是，究竟台灣要到什麼什麼時候才能建立起一個法治、平等、正義能及時到來的社會；一個人民能夠相信法律、崇尙法律，使法律成爲眞正能解決問題的工具、値得尊崇的價値，而不是折磨人的程序、遭鄙視的條文，這才是我們放在心中深深的疑問和關注。
因爲法律服務根本無人光顧，於是我們決定在市公所幹事的引導下到災區觀察實際的情形。原本在幾條主要街道上並感覺不出來是災區，但是一個轉角，當直接看到傾圮的大樓龐然落在眼前時，簡直覺得是超現實的畫面，完全不能理解一座原本是十幾層的建築爲什麼會變成眼前這副模樣：一座大樓硬生生的從隔壁聯棟的建築物上被切割下來，只剩下約七、八層樓層的建築橫躺在鄰棟較低矮的民宅上，七、八層樓之下則是一片瓦礫。而原本應該是一戶戶燈火的窗口中還兀自飄著窗簾、橫披著棉被、衣物，瓦礫中隱約可見各種生活過的軌跡：家具、器皿、掛在樹頂的沙發，或者可能已成受難者的家族照片……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消毒水昧，企圖蓋過各種災後各種發臭的味道，但是死亡的氣息卻從欲蓋彌彰的消毒水味中刺鼻的鑽了出來……。
面對這樣的場景，與其說是心酸，不如說有更多的震驚、恐懼。試想事發當時，有多少人是從甜蜜的夢境被喚醒來面對這個悲慘的煉獄，而又有多少人是在還來不及反應的驁恐中被帶離了這個世界？死者何辜？生者何堪？我似乎看到死神的獰笑在陰霾的天空中逐漸擴散、放大……
從災難的場景中離開，像是被拉回了眞實的世界，只是分不清剛才親眼所見的，究竟是誰的眞實、誰的夢境？在市公所中我們重新集合，並且討論了一陣子未來可能的協助方式，並且表達了我們對於災民不太注意事發初期必要的證據保全、權益保障的一些程序的憂慮，並且建議公所能建議災民，以陳情與法律程序並進的方式來保護自己，以免兩頭落空，畢竟台灣的政治力也並不是那麼可以信賴的。
回程中眾人無語，雖然沒有眞正能提供什麼協助，卻因爲眼見到災區的人事物而受震撼著。這一條重建的路勢必漫長，只希望這塊土地上的人未來能一直彼此扶持，早日從震驁與哀痛中站起來。因爲需要重建的，不只是這些殘破的家園，還有重創的心靈，和我們幾乎破碎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