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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戰」中談「游動的多數」

黃文雄

前些日子報上傳說美國副總統錢尼的女兒到巴格達去當人肉盾牌,以阻擋美英聯軍的轟炸進攻。這則新聞開始時是網路上的小道消息,被俄國報紙炒作後,放大而成為國際新聞,我國晚報也有在頭版頭條跟進的例子。事實真相如何?目前不得而知,但是根據我在國際多年參與各種活動的經驗,這種家庭內成員對公共議題立場(甚至政黨歸屬)不同的情形,在民主社會極為普遍。例如美國民間一九六○年代反對越戰時,活躍份子之中就多的是權貴之家的子女,包括洛克菲勒和甘迺迪家族;這類事情並沒有太大的新聞價值。錢尼女兒一事會上媒體頭版頭條,反映最多的恐怕還是俄國和台灣就民主的成熟度而言的社會體質。
要檢驗一個社會的民主成熟度,有一個很好的指標:這個社會容許、存在「游動的多數」的程度。換言之,社會成員在某一議題上的多數(或少數)在下一個議題上也是多數(或少數)的或然率。不妨以這個政治學的概念應用在我國。在台灣,你只要知道一個人的獨統立場,就可以(在統計意義上)相當準確的猜到那個人在許多公共議題上的立場。這就是多數(或少數)的形成缺少「游動性」的一個例子。如果一個人的獨統立場可以決定其對核四的立場(譬如說),或兩者之間有太緊密的相關,我想肯用點腦筋的人都會同意,這不是很健康的現象。其意義之一是:這個社會能獨立思考的成員還不夠多。
為什麼會有這種多數(或少數)之形成游動性不足的現象?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既定身份的影響太強。例如錢尼女兒的例子裡(假設真如媒體所說),階級(出身權貴之家)就是一個既定身份。在尚少有反例的國家如俄國和台灣,一般人很容易因為主戰健將的副總統家族出了這麼一個「叛逆」而驚訝,因此也就有了上頭版頭條的新聞價值。(在西方國家儘管也會有媒體為報份和收看率而炒作類似新聞,但不同媒體賦予重要性的程度,還是品味水準有別。)在台灣,這種既定身份最明顯嚴重的例子則是所謂省籍。其影響不只及於統獨立場,還擴及諸多就事實和道理而言遠非相千的公共議題。
這種游動性高低所顯示的民主社會的成熟度,有什麼樣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這個伊拉克戰火焚天、國內論「戰」熾烈的時刻。這一篇短文將暫時不談有關戰爭與和平的普世價值和國際規範問題,而集中於一個利害和策略的考慮。在這場論「戰」中,即使最反美反英的反戰者也小心的區別美國的國家和社會、政府和人民、政治社會和市民社會。
為什麼?因為美國和英國內部的反戰聲音所象徵的上述游動性(例如紐約市議會和英國工黨,遑論上街的人民),以及這種游動性所揭出的民主成熟度,使我們不得不對美國、英國這兩個國度(country)有比較多面向的了解。國內民間反戰聲音的出現,也應該在國際上對台灣有這樣的效果。國內幾波反戰活動下來,參與的人在數目上和背景種類上愈來愈多,所象徵的正是台灣這種日益增加的移動性和成熟度。
當然,我們不能止於這種功利面的考慮。台灣是一個極不願見到戰爭的社會。雖然客觀事實如此,但是威權體制的過去和社會的功利傾向,卻使我們還不能真正成為歷史悠久的國際和平運動的一環。和平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問題,因此才會有和平學的出現;而我們卻不曾對和平問題有過嚴肅的思考,以致許多辯論缺少最低的道德和邏輯上的一致性。例如有些反戰者反對美英對伊拉克的侵略,卻不反對中國對台灣的軍事威脅;有些擁戰者反對中國強權對台灣的戰爭威脅,卻支持美英強權的出兵。兩者都需要有更周全、更誠實的論證,才不能算是一偏之見,也才不會讓國際和平運動的人士深感好奇。但是辯論的可能應該被雙方珍惜,也只有透過辯論的展開和成熟,並進而幫著使統獨和省籍不致過於凌駕其他公共議題的思考,我們才會有上述游動性不足所造成的死結得以打開的希望。
(作者為台灣人權促進會顧問、總統府國策顧問,原載於2003年3月28日自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