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們曾一起連署的最高法院改革

蔡志宏

體醞釀已久的法官群體情緒

約自2010年下半年以來，因為社會無法接受法院所為有關性侵害判決之見解，「恐龍法官」一詞，應運而生。此後，不論是判決真正與社會期待有所落差，或者只是有人不滿判決結果，「恐龍法官」、「恐龍判決」，往往是有力而聳動的批判結論。對於大多數在第一線認事用法之法官而言，遵從向來見解卻遭受外界質疑，既不見見解所由之最高法院挺身維護，也不見平日負責對外通溝之司法院有較好的說明解釋，社會一片倒的噓聲，直接撲向法官群體，由法官集體承受。其後再經過接連的法官貪瀆、關說等事件，原本已經受創的司法形象，更形雪上加霜。幾經周折，法官群體士氣大受打擊，工作情緒苦悶到了極點。

本來，法官獨立審判，全權為判決結果負責，接受各界公評，天經地義。甚且，法官判案還不能因為可能遭公眾批評議論而受影響。然而，沒有任何國家機關可以脫離全民付託而孤立存在，即使是強調審判獨立的法院，一樣需要人民的信賴與支持。面對社會強大的呼聲與浪潮，法官群體不可能感覺良好，當然也感受到社會澎湃的改革期待。只是，沒有適當的場合與時機，要法官在判決以外，個別出面向社會表示支持改革意見，實在太難。苦悶的情緒只能伴隨法官左右，等待曙光出現。

瞬間點燃引爆的改革連署

2011年年底發起的「推動改革最高法院、慎選最高法院院長」連署活動，迅速地讓法官群體醞釀已久的情緒有了適當出口。發起時間，正值年底，正是法官工作負荷最忙的時候，彼此沒有太多時間溝通說服，倘非議題共鳴度夠高，足以點燃引爆法官內心中存在已久的不平與苦悶，絕對無法在短期間內看到連署成效。

以筆者所在的苗栗地方法院為例，由於時間限制及效率考量，受託徵求連署的筆者並未逐一走訪院內法官同仁，而是在連署書上附了一封個人短信，接著就把連署書送請法官自行傳遞與閱覽。短信重點內容如下：「個人認為目前《法官法》通過後，各界對於法官之監督日漸殷切，法官群體卻處於被動狀態，缺乏社會上主動發言地位。此次連署將有助於發揮法官群體之自主性，爭取外界對於法官群體的認同度，讓社會知道我們也重視改革，並且願意付諸行動實踐。而推動最高法院改革、選任一位有格局高度的最高法院院長，可以說是司法改革的樞紐所在。為此，個人願意支持此項活動，懇請各位學長也加入連署支持，共同爭取法官群體的社會認同與尊敬！」

一星期後，當我接到已經傳遞完成的連署書時，連署參與比例之高，讓我大吃一驚。原來改革理念順天應人，一呼百諾，基層法官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

因為最高，所以最關鍵

之所以要將最高法院列為改革的關鍵，是因為在現今司法運作中，最高法院幾乎是所有重大案件的終審法院，其關鍵作用，決定了案件的定讞與否，同時也形塑了法律真正的樣貌。如果最高法院有擔當，有真正終結案件的決心，即使死刑案件，一樣可以一次就三級三審走完程序，讓案件確定。數年前，苗栗地院判處丟包大陸偷渡客的船老大死刑，全案未經最高法院發回即駁回上訴確定，正為適例。相反的，如果最高法院不敢承擔，有意阻撓案件確定，以其終審地位，易如反掌，三級更十數審案件，所在多有。台中地院張升星法官多次在報紙為文批判，不待例舉。

除了個案生殺大權以外，最高法院並經判例與決議的作成，以通案方式，對法律提出定於一尊的抽象解釋。判例、決議再結合所有個案上之終審權，使得整個審判文化，幾乎就是以最高法院為中心。審判實務上，真正法理思辯，難得一見，反思最高法院見解，絕無僅有。因為這從不受到鼓勵。法官判案，只要找到最高法院的見解為據，就是判決的安全港，勝過千言萬語。最高法院的地位，伴隨著根深蒂固的審判文化，就像層層枷鎖，長久以來，纏繞著種種司改問題。如果說要司改，卻不從最高法院著手，就像想要開鎖，不找鎖頭，卻使勁拼命地拉扯鎖鍊，這樣終究是開不了鎖。

心目中的夢幻最高法院

如果總統真的聽到我們的聲音，真心為我們國家進行司法改革，那就應從最高法院改革開始。而改革最高法院，則首應選任一位強而有力，有格局視野、有改革高度的最高法院院長。如此必能事半而功倍。個人心目中的「夢幻」最高法院，至少可以達成以下三個願望

（1）解放法官的生命力和創造力

法官的工作時間，很大部分致力於查明許多最高法院的「創見」，但卻根本不是有關審判核心的有罪、無罪，或量刑。諸如此類的「創見」包括：累犯之有無、沒收如何宣告、犯罪細節為何、無爭執的證據能力等等。最高法院應該從實體上讓這些事項盡量簡單明瞭，從程序上讓法院盡量在判決後仍然可以自我審查更正，避免以非常上訴處理這些瑣事。另一方面，則應盡可能引導下級審在審判核心事項上，詳盡說理，如此方能解放法官的生命力和創造力，發揮真正屬於法官的價值。

（2）卸下事實最終確定者之角色

最高法院長期以事實的最終確定者自居，額外承擔許多事實審應有之責任與功能，連帶使最高法院自己負荷沈重，終需以限量分案這種形同舉債的方式來履行職責與義務。同時也導致必須秘密分案、不能言詞辯論，來避免弊端。如果最高法院是徹徹底底的法律審，只因法律闡釋而極其有限地撤銷發回案件，如此就沒有必要再限量、秘密分案，也能為法理爭議好好地進行言詞辯論，發揮法律審之核心功能。

（3）成為法理與憲法辯論的場域

最高法院為重要的憲法機關，其重要性相較於司法院大法官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惜的是，向來最高法院並未享有與大法官相匹敵的聲譽。此觀最高法院的判例及決議被大法官列為人民聲請違憲審查的標的，也有法官積極爭取將之列為法官聲請釋憲的對象，即為明證。如果最高法院能以法律審與終審之格局與地位，成為法理與憲法辯論的重要場域，讓所有法官以其案件能受最高法院審查為榮，而沒有再聲請釋憲的必要，這便是終極夢幻的最高法院。

為司法改革祈福

總之，希望這一年我們曾經一起連署的最高法院改革，真正為司法改革帶來契機，讓國家社會的司法改革能量能夠有效地綻放與發揮，讓國人記住這歷史上榮耀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