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改人權篇：馬總統，您滿意台灣的司法人權嗎？

林峯正

我們要如何評價新政府上台一年之後，在司法人權上的成績單？或許以馬總統在2007年 12月10日世界人權宣言60 週年前夕，對外發布的《2007 年台灣人權宣言》作爲檢驗的標準，是適合的。以下黑體字部份均來自馬英九競選時所推出的《2007台灣人權宣言》
馬總統在2008年當選後，各層級的官員們便甚少對外提到，馬總統曾在2007年底對外發表的這份宣言中所宣示的人權政見，似有將這份競選政見邊緣化的現象。然而，不論政見的宣示是否得到外界的肯定，實踐自己提出的政見應是對於一個政治人物基本的要求，也是責任政原則的展現（編按：欲瞭解《2007 年台灣人權宣言》内容全文，請上網至民間司改會網站瀏覽）。

是以，筆者身為司法改革團體成員之一，乃以該份宣言中與司法人權相關的部分，在馬總統就職週年的前夕，對於其政見實踐成果發表若干看法：

馬總統說：「強化檢調機關人權保障觀念，提昇司法機關裁判品質，以保障人民權益，發揮社會正義功能。」

此段表白與民間對於司法改革的要求完全契合，
更是司法改革的長期功課，縱使用盡全力，仍非短期得以達成。就以廣受人囑目的特偵組是否遵守辦案程序正義為例，最近出版的《天下》雜誌就以「失控的檢察官」為標題，深入報導檢察官們在辦案過程中違反刑事訴訟法偵查不公開原則，所引起的批評聲浪。不僅學者痛罵、監察委員提出糾正，就連被洩密内容波及的企業大老也忍不住批評。檢調機關違反偵查不公開原則的狀況，當然不僅止於此，只要隨意翻看每天的媒體報導，對於犯罪新聞描述的詳細程度，若說沒有人洩漏，都是新聞記者自己想像力豐富，誰其能信？

2008年5月，有一律師陪同犯罪嫌疑人到調查局台北市調查處接受訊問，筆錄製作完畢時，律師趨前要協助當事人閱覽筆錄的記載是否正確，竟遭調查員攔阻，律師還被調查員推打成傷，調查員被律師告上法院，還是堅稱律師沒有權利看筆錄。法務部在律師界群情激憤表達抗議後，從善如流修正了檢方的辦案規則，明文賦予律師得協助當事人閱覽筆錄的權利。但就在一個月前，法院卻判決當初攔阻律師致傷的調查員，其攔阻的行為合法無罪。簡言之，律師陪同當事人到調查局，除了防止可能的刑求與詐欺脅迫以外，對於筆錄記載是否正確難道沒有任何權利可以檢視？法務部修改内規已是慢半拍，我們的法官竟還食古不化，站在蠻橫的調查員那一邊，律師號稱要保障當事人的人權，卻連自己的安危都無法保護，這是何等的諷刺。

馬總統說：「透過多元、專業且有人民參與的定期評鑑制度，淘汰濫權失職、辱罵民衆的司法官，並獎勵良好認真的司法官。」

我國的憲法第80條要求法官須依據法律獨立審判，並在隨後的第81條給予終身職的保障。此制度數十年來的實踐結果告訴我們，法官離審判獨立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縱使在推動司法改革一、二十年後仍有疑問，但對於不適任法官的監督，卻因為憲法對其終身職的保障而難以進行。因此，法官辱罵人民者有之，判決内容語焉不詳者有之，更嚴重的是整體司法風氣長期官官相護，民衆怨聲載道，此可以本會最近所接受的陳情個案，1979年初所爆發的第一銀行中山分行押匯弊案為例：

幾位被告（當時都是年輕有為、前途遠大的銀行員）經檢察官在1979年4月提起公訴，自此在法院中更審達12次，直到2007年8月始告無罪判決確定，若再加上因被告們在偵查審判中無辜遭到羈押，所引起的冤獄賠償官司，又進行近一年，拖延到2008年 6月才終結，總計一個官司從頭到尾耗時近30年才得到無罪之身。試問，正義的代價何其殘忍？更荒謬的是，法院還是拒絶了他們冤獄賠償的聲請，他們無辜繫獄，卻連一毛錢的賠償都拿不到。

這樣的個案絶不是個別法官犯錯，而是系統性的無能所致，否則何以能拖延至此，視人民的權益如草芥。問題是，這樣的事情被揭發，還被寫成報導文學的專書（江元慶先生所著《法庭流浪30年》」一書，司法院長還應邀寫序），可是到現在為止，竟然沒有任何一位法官被究責丨人民付出血淚的代價，法官呢？司法院從1987年起即研究要訂定法官法，其中包含要建立法官的淘汰監督機制，光是立法過程的專書就有17本已經由司法院出版丨民間的努力也從未放鬆，可怪的是，這部法律一直未能在立法院闖關。
2007年12月21日，上一屆立法委員最後一個會期的最後一天院會，等待完成二、三讀的法官法草案，就因為國民黨團不願放行，在最後關頭功敗垂成，這是法官法最接近立法完成的一刻。當時在野的國民黨不知基於何種理由反對，也無人願出面說明，如今國民黨已執政，馬總統還是強調要建立定期評鑑制定，淘汰濫權失職的司法官。這一年來，除了看到法官與檢察官為了爭取更多的保障，仍難就立法内容達成共識以外，人民的需求似乎被這個政府完全遣忘了（編按：截稿前報載司法院院會通過了「法官法草案」，草案重點在保障法官身分以及待遇、淘汰不適任法官、維持審判獨立精神，但與法務部期待有所差距，未來是否能在立法院通過，仍在未定之天）。

馬總統說：「加強法律扶助制度，讓每個人都能聘請律師，享有公平受審的權利。」

法律扶助法是在2003年立法完成，隔年司法院便在這個法律授權的前提下，設立法律扶助基金會，幫有需要的窮人打官司。隨著各地法律扶助分會的設置，由參與的律師收取低於市場行情的律師費用，協助弱勢民衆，確已發揮相當的功效。2005年底，卡債問題爆發，法律扶助基金會立刻投入卡債問題的諮商工作，其後並與弱勢團體共同合作，推動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的立法，幫助願意還錢的卡債族有更生的機會。一年多前，法律扶助基金會又與司改和人權團體站在一起，試辦「檢警第一次偵訊被告律師陪同在場」專案，試圖為防止被告非任意性自白，在案件的開端，避免檢警不法不當取供，所造成的冤獄而努力。
法律扶助本是社會立法的一環，然其功能是建立在政府長期的支持與配合之下，馬總統在其競選政見中承諾加強法律扶助的功能，殊値肯定。只是相關單位是否能在既有的基礎上，繼續關懷照顧弱勢者的權益，當是馬總統下一階段必須努力貫徹的。

馬總統說：「増設獨立的鑑識機構，以確保鑑定報告的公正性，避免冤獄。」
-直以來，台灣一直缺乏獨立的鑑識機構，偵審中的案件在需要進行科學鑑識時的選擇並不多，且多是與刑案偵辦相關的單位，例如法務部調查局、中央警察大學或憲兵學校，其公正獨立性難以期待。又如法務部法醫研究所，也經常是法院委託鑑定的對象，只是其隸屬法務部，與檢察官系出同源，鑑識決定也會遭被告質疑。前些時候，還傳出法醫研究所竟把女屍誤認為男屍，細察其理由，竟是在鑑識過程中檢體被污染所致，其專業性再度被高度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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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總統在政見中注意到，科學辦案的基礎，即是鑑識的專業與獨立。但「傳說中」的獨立鑑識機構，在前政府時代便被重視，只是迄今為止仍未見落實的跡象。馬總統既已公開表態，就該促其實現。馬總統說：「設置各法院共用的翻譯人才庫，讓每個人都能在翻譯的協助下，以自己的母語出庭。」

關於法院的通譯問題，民間司改會早在2004年開始提出批評。原因在於現有配置於各法院的通譯人員，係為解決台灣早年有一定比例的民衆不通「國語」，經過多年強制推行「國語」政策以後，不能操「國語」的民衆比例極低。但新一波的法院語言問題，則是發生於經貿發展達一定程度後，所發生的涉外案件，例如英、日、德、法語等。

此外，日益增多來自於東南亞的新移民及台灣的原住民如果涉訟時，案件的進行都因語言使用，發生極大的困擾。為因應以上的需要，司法院在2006年開始，便在各高等法院的轄區，設通譯人才資料庫，讓各地法院需要時，得以立即找到合格的翻譯人才。同時，司法院更訂定一定期限，要求現職通譯，應取得其他外語的認證，否則將改調其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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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譯問題早經民間司改團體向司法院反應，馬總統的宣示應有加強的效果。

馬總統說：「法院應設置專業速記人員，以確保筆錄的正確性。」
筆錄的記載，一直都是法院實務待解決的大問題。依目前的作法，書記官的打字速度，永遠趕不上法庭上說話的人們，造成所有人都在等書記官打字的法庭奇景。打字速度不夠快，連帶影響到正確率。有鑒於此，司法院於數年前開始，在小型地方法院，試辦將開庭筆錄整理工作外包專人處理的專案，今年以來，已在各地的法院徵求特約人員，負責筆錄整理工作。如正式上路，在法庭上說話的人就不必再像現在這樣，雙眼緊盯電腦螢幕，惟恐書記官來不及記錄。書記官也可以將時間空出，幫忙注意筆錄的正確完整，可說是多贏的一項司法改革，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多使用一些預算，增加人手而已。

馬總統的宣示應可視為對現在進行中的改革，進步背書，讓法院的使用者增添便利，何樂不為！
在上位者是否有改革魄力與決心？

仔細探討馬總統一年半以前，對外公布的司法人權政策，最容易的如法院設置速記人員確保筆錄正確性、設置共用的翻譯人才庫等要求，只要按部就班推動，終能有成。其次是增設獨立鑑識機構，由於牽涉到人才的培養，並觸動到既有的機關任務，如果不能貫徹意志，前景堪慮。再如加強法律扶助制度的功
能，說來簡單，不過在執行面卻非易事，除了需要主管機關司法院的強力支持外，還有賴律師界繼續投入人力。最難的，還是建立評鑑制度淘汰濫權失職的法官，以及強化檢調機關的人權保障觀念，提昇司法機關裁判品質。

這些改革目標都是老生常談，實難期待馬總統一聲令下，便會一掃陰霾，修得正果。不過，近一年來，令人難過的是，馬總統針對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似也不再像其在經歷市長特別費被告身份時，對於司法有發自内心的批判與期待。司法改革的相關事項幾乎不見其以總統的高度表達看法，這是令人最為擔憂，也最感到不解的地方。

根據中央研究院最新一次（2008年底）的台灣社會意向調查結果顯示，仍有超過半數以上的人民不相信法院的判決，更有六成的民衆不同意台灣的法律可以充分保障人權。現象其實不足為懼，怕的是上位者欠缺改革的魄力與決心。
馬總統，對於您就職一年來繳出的成績單，您真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