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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V.S.誤判一鐵案疑雲

高榮志

>影片介紹
片名:鐵案疑雲 出品國家:美國 出品時間:2003年 導演:亞倫派克
主演:凱文史貝西、凱特溫絲蕾、羅拉琳妮
>劇情簡介
德州-美國判處死刑最多、執行死刑最積極、最信奉死刑的一州。
大衛.蓋爾是一名天才型的哲學教授,任教於德州大學奥斯汀校區的哲學系,以優異成績畢業於哈佛大學,博學多聞、學問精湛、著作亦極具創意,同時也是位積極參與推動廢除死刑運動的社會運動工作者,後來他因為一連串的陰錯陽差,而與女學生發生性侵害醜聞,導致身敗名裂、妻離子散、遭學校停職、朋友離棄、被迫失業。
而在他人生最窮途潦倒之際,身邊只剩下系上之女同事、同時也是廢除死刑團體「Death Watch」的親密戰友哈洛威對他包容諒解。
某日驚傳哈洛威遭到強姦並以殘忍的方式謀殺,大衛.蓋爾在「鐵證如山、罪證確鑿」的情況下,被判處死刑確定,並即將在四天後處決。
另一方面,因為「拒絶供出消息來源、而被判藐視法庭罪」入獄七天,甫才剛剛出獄的新聞記者碧西,被蓋爾「指名」要求採訪,希望能在執行死刑前的最後三天,由碧西每天單獨對他進 行兩個小時的專訪,而由於蓋爾從來不接受採訪、也從來不曾在開庭時說半句為自己辯解的話,所以,碧西的雜誌社認為若能專訪的話,新聞價値必定很高,因此也願意付出高價,以獲得獨家報導謀殺案真相的機會。
在三天訪談的過程中,碧西從一開始不相信蓋爾是清白的、到後來主動想為他洗刷強姦謀殺犯的罪名,並且,在碧西鍥而不捨的調査、採訪之下,她發現本案看似「鐵證如山」、實則「疑雲重重」,即將被注射毒針的蓋爾,竟然真的是被「冤枉」的?但是,就在碧西認為蓋爾是被誤判死刑的同時,案情卻急轉直下,「真相」,已經全然超乎想像。
>劇評
電影的核心主軸:死刑VS誤判
-以殉道的精神,來實踐、證明誤判的可能
(一)由於人死不能復生的前提,所以死刑是完完全全禁不起誤判的,因為,如果完全無罪的人被誤判了死刑,一旦被處決了,司法制度將會完全沒有更正錯誤的機會,而這將也會是正義的最大諷刺。
(二)劇中男、女主角的信念是:凡人皆會犯錯,司法制度一定也會犯錯,所以,司法一定會有誤判的時候,於是,死刑制度是一種不能被接受的懲罰制度。
(三)劇中男、女主角都選擇「殉道」:實踐自己的信念,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幾個分享:談談「死刑」與「鐵案疑雲」
1, "They're practicing being cruel and unusual.”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1972年曾經作出「死刑違憲」的判決,所引用的理由,就是美國憲法條文裡的文字:「禁止殘酷且不尋常的懲罰(cruel and unusual punishment)」。在劇中,當大衛.蓋爾和碧西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監獄裡的警衛透過擴音器大聲地命令大衛「坐下」!大衛只是用反諷的口氣、冷冷地對碧西說了這句話:「他們在作『殘酷且不尋常』的練習」。
是的,監獄裡的警衛只不過是社會的縮影、大衆的代表、我們每一個人的化身,正因為,對於死刑犯,我們如果沒有「殘酷」一點、如果沒 有「不尋常」一點,甚至於要站在被害人的位置久一點、感受他們的驚恐,然後再「殘酷且不尋常」地轉換成殺人犯的凶狠,實在是很難將他們置之於死地,警衛必須要常做這樣的練習,才能不把死刑犯當成一個正常的「人」,然後才能殺的下手,所以,從日常生活的小地方就要練習起,不能和死刑犯當朋友、不能有感情的交流,因為,怕一不小心、就會殺不下手,其實,我們也是一樣,想殘酷的話,需要練習。

2, "No one who looks through that glass sees a person. They see a crime. I'm not David Gale. I'm a murderer and a rapist."
我們的社會,是透過一些「貼附」在人的身上的一些「東西」,來認識一個人的,《小王子》一書中主角就曾談過相同的問題,大人們習慣問身高、體重、外表、收入、家庭,透過這些表徵來認識朋友,但是,在小孩子的眼中,卻是透過一些與朋友相處的感覺、情感交流來認識他的朋友;當然,接觸時間的長短、角度、深淺與程度,都會左右一個人如何認識另一個人。
劇中,大衛的朋友,在他成為「傳聞中的強暴犯」後,都一一地和他保持了距離,正如同劇中的一位教師遴選委員所說的,聘請一位強暴犯當老師,不管那個老師在學問上是如何優秀,都是「政治不正確」的,「強暴犯」的標籤一旦被貼在身上,一輩子都很難被「抹去」,尤其是老師。
強暴犯如此,死刑犯也是如此,死刑,作為一種「極刑」的象徵,同時也是社會對於某一個人的「極端否定」,一旦法院宣告了死刑,被告這輩子的名譽就很難恢復了,除非,能夠有像本部電影一樣「鐵一般的證據」來協助死刑犯平反,不過,電影終究是電影,在現實生活當中很難出現這種場景,一方面,很少人會像記者碧西一樣,不斷去探詢一個死刑犯的一生、去了解死刑犯之所以走到這種地步的背後錯綜複雜的故事,另一方面,死刑犯既然已經被貼上邪惡的象徵,就很難再得到大家的同情了,很少死刑犯像大衛一樣聰慧、情感豐富、表達流暢、又曾經是高社會地位的哈佛畢業生、大學教授,更何況,畢竟,凱文史貝西是奧斯卡金像獎影帝,光這張臉,還不用開口,我們就願意相信他是被冤枉的了。
那麼,透過我們評價一個人的那片glass,我們應該怎麼去「看」死刑犯?
大家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死刑犯、一個「壞人」,這其實很正常,單純是一般人的反應,對他們,我們自然會舉起了「壞」的這片glass;或許,如果我們願意對死刑犯更靠近一點、更了解一點,就有機會能夠見山不是山地把他們當成是「人」,只要能暫時拿掉那片「壞」的glass。
當然,這與一般人比較起來,可能不算正常,而這也是推動廢除死刑運動者常常不能被人,接受的原因之一,因為主張廢除死刑的人比較能夠、比較願意把死刑犯當成人、而不是該死的禽獸來看待,某程度而言,這違反了一般人的道德情感;當然,正如同作家張娟芬在《殺戮的艱難》一文所說的,死刑定讞就是死刑犯,這是事實,至於有沒有殺人、有沒有被誤判,又是另一個事實,把死刑犯當成死刑犯來看,也沒有什麼不對的,見山又是山。
只不過,這是經歷過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之後的「見山又是山」,我想,死刑存廢思辨運動所想要達成的,或許並不盡全然是要「說服某方、臣服於另一方」,而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見山不/是山的「自我思辨經歷」,「死刑」是一個很好的起點──不論是對司法體制的檢討、還是對生命的省思。

3, " Lacan's point: Fantasies have to be unrealistic Because the moment, the second that you get what you seek-"you don't, you can't want it anymore. In order to continue to exist, desire must have its objects perpetually absent.

4, "It's not the "it" that you want, it's the fantasy of "it". So desire supports crazy fantasies. This is what Pascal means when he says that we are only truly happy when daydreaming about future happiness. Or why we say, "the hunt is sweeter than the kill." Or " be careful what's you are wish for" Not because you'll get it, because you're doomed not to want it once you do."

這兩段話,是蓋爾在哲學系上課時所講的内容,也是一個繞富趣味的橋段。他透過法國哲學家拉康的理論和巴斯卡的說法,闡述了「欲望」是如何作用在人的身上,蓋爾引用他們的意見並認為:當我們對某些人、事、物惹起了「欲望」的時候,很自然的反應就是會想去得到它們,而且,也很自然理所當然地認為,當我們得到它們時,我們的欲望才會得到滿足。
然而,這些哲學家們認為,事實上,我們並不會有所謂「滿足」的時候,欲望、渴望注定是要不切實際的,因為當我們得到了我們所想要的,那種「想要」的感覺,就會馬上消失無蹤,所以,其實是「尚未得到」之時的那種「想到得到的欲望」,支撐著所有「美好的感覺」,欲望會建造出無邊無際的幻想,幻想著有朝一日、當我們到手了,一切將會是如何地「美好、完滿、幸福、開心」,只不過,套句市井裡的玩笑話,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呀!
如果上述哲學家的觀點可以成立,那麼,正可以套用在我們對於死刑的期盼與態度之上,社會整體對於死刑的期盼、對於一個又一個死刑犯的處決,正如同是一次又一次的幻想與欲望,一種我們對於「正義來到」的幻想與渴望,於是,熱切著處死某一個罪惡的象徵──「死刑犯」,他們犯了社會共同體所最不能原諒的罪行,深深地傷害了我們的社會道德情感,於是,我們欲望高張地想處死他們,並認為一切的「罪」與「惡」,都將隨著他們的死亡而不再復返。
然而,這不過是一種對於「美好、完滿、幸福、開心」的不切實際幻想,犯罪仍會不斷地發生著,在死刑沒有被廢除的一天,死刑犯也會不斷地被製造著,一切對於美好、完滿、幸福、開心的期待與想望,又再一次隨著死刑犯被製造、留置、處死的欲望高張、支撐、執行、再製造,而死刑一再地重覆、反覆、再重覆,以支撐我們對正義的「美好感覺」,或許,死刑難以被廢除與放棄的原因是:我們不但都對它上瘾了,而且,癮頭還很大。

5, "If you're not a Liberal at 30, you've go no heart. If you're still a Liberal at 40, you've got no brain."
「如果你在30歲之前,你不是一個自由派,你沒有心;如果在年過40以後,你仍然是一個自由派,那麼,你沒有腦」,這是在電影中蓋爾和德州州長在辯論時,州長反駁蓋爾的一段話,其實,常常令人不解的是,我們很願意相信那些檯面上的政治人物,當他們還是學生、還很年輕的時候,必定是熱血沸騰,雄心壯志,想要改變這個世界、改善所有不好的制度,我們絲毫不懷疑他們當時有一顆熱情的心,然而,弊端時而聞之、違法而啷噹下獄者亦不在少數,似乎都大大地違背了他們年輕時的原則、堅持、與奮鬥的目標,甚至於諷刺地,還變成了他們年輕時最所反 對的、最厭惡的那種人,這真是一個令人不解的弔詭,難道,正如同州長所說的這段老成之語, 四十歲過後,人就該「老成、持重、成熟、放實際」,否則,就是沒有「大腦」了嗎?
作家王文華曾寫過一篇文章叫「四十歲處男」,他描述自己和週遭不少的朋友,都已經四十歲了,但仍然是「處男」,這個「處男」守住的不是「童貞」,而是「純真」,而他定義處男的方式,當然不是性行為,而且他一直認為:守住「純真」,比守住「童貞」要難。面對誘惑不發生「性行為」,當然不易,但面對誘惑不失去「信念」,更不簡單。
是的,面對誘惑要不失去信念,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更難的是面對傷害要不失去信念,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電影《蝙蝠俠3 :黑暗騎士》裡的檢察官,曾經打擊犯罪不遺餘力、也曾經被視為是整個城市的正義象徵,後來,卻因為最心愛的人死了、而落入無法回復的黑暗之中,也失去了原先對正義的信念,本應該是白衣白袍白馬的正義騎士,一瞬間陷入黑暗。
支持死刑的人對於反對死刑者最大的質疑常常就是如此:如果是你最心愛的人被殘忍地謀殺了,你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請不要判他死刑嗎」?正如同作家張娟芬在《殺戮的艱難》所說的,反對死刑的人,常常要待在「準被害人的地位」上久一點、思考一下、感受一下,然後才有辦法像戰國時代墨家主張兼愛、非攻的「東郭先生」一樣,繼續地往下一個國家前進。
在「東郭先生」遇到「中山狼」之後,還能繼續地「周遊列國、宣揚理念」,別人的眼中看起來,或許是只有「心」、而沒有「腦」,也或許是一種不太可能、不太應該、太過理想化的情況,然而,「心、腦」併存是不是我們所更期待的景況,尤其,有「腦」如果是人生淬涑之後的必然,是否,能別把「心」也給丟了呢?

6, Anger, denial, bargaining, depression, acceptance...
這是劇中女主角陳述,在面對死亡時,所經過的五個階段,「憤怒、否認、討價還價、沮喪、接受」,雖然大家不難想像,當知道自己即將死亡時的心情,可能會經過這幾個階段,但是,卻不是每個人都「有幸/不幸」能夠知道自己即將死亡,更別談能明確知道自己的「死期」了。
「不幸/有幸」的是死刑犯是少數能夠知道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甚至可以明確知道自己「死期」的人,而由於是被人為的司法系統所處死,是故,也懷抱著隨時會有被暫停執行、免除執行的心態,直到被推上刑場的那一刻,「憤怒、否認、討價還價、沮喪、接受」或許會擠在同一個時間點爆發出來,所謂「人道地執行死刑」,真的有可能嗎?或許偷偷地在死刑犯晚上睡覺時給他致命的一針毒劑,還會比較「人道」一些。
然而,現代法治國家卻似乎也不該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於是,我們只能很「凶狠」地說, 比起他們所幹的壞事,這樣的折磨又算的了什麼,或許,他們所殺死的被害人,生前也經過比他們痛苦千倍、百倍的折磨,當然,這樣「凶狠」的 說法言之成理,只不過,背後採用的,卻是和死刑犯一樣的「逞凶鬥狠」邏輯,法治國家可不可以「凶狠」?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憲法層次的嚴肅課題,何況,如果真的應該比照被害人生前所經歷過的痛苦,國家執行死刑用子彈、用繩索、 用毒針,會不會「太過軟弱」了一點?恢復「滿清十大酷刑」如何?凌遲?炮烙?真的應該回到 一個「殺戮毫不遲疑」的時代?我們懷疑。
如果,我們不太能接受「更凶狠」的方法,就必須回到:真的有「人道地、執行死刑」的方 法嗎?深深懷疑。
小結:Key to your freedom
拉拉雜雜地談了很多的感想,支離破碎、片片段段的,其實,都是緊扣著「鐵案疑雲」這部電影的内容而發出,所以囉,如果完全看不懂筆者在談的情節,相信是因為沒有去看電影的關係,希望各位都能撥出一點點時間來觀賞,相信在懸疑的故事、緊湊的音樂、精湛的演技、高張力的劇情、富爭議的議題之下,看完一定會讓讀者大呼過癮的。
死刑存廢,是一個傳統又古老的爭議,這個議題很容易挑起人們高張的情緒,以致於是一個很好的「辯論題目」,正因為,辯論時不能不帶著冷靜的理智、來分析這個嚴肅的議題,而高張的情緒有助於辯論時的精彩程度,然而,死刑不應該只是一種「純粹理性」的思辨,毋寧是一種「實踐理性」,一種對他人、對自己生命歷程的倫理貢踐。
當然,其中的盤根錯節,真像是一個複雜又糾纏的迷宮,一旦走進,似乎就險路重重、艱難處處,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拉扯,幾乎有遭受綑綁、難以掙脫的感覺,最後,僅能祝福每個關心這個議題的人,能收到快遞來的包裹,像劇中的所有角色一樣,一一地找到屬於自己的key to your free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