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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四 快樂

葉怜惠

七月十八日收到蘇建和寄來的信,信上的第一段是這樣寫著:
惠姐鈞安:
前次給的卡片是先前所寫,主要想感謝人本的朋友們對我的感謝與幫助。目前我在此一切安好,日常生活也還好,唯身子稍差些;所方對我們也很照顧,舍房主管也很好。現下天氣雖渐熱,久來也已適應。天熱若無缺水是沒什麼關係,而溫度超過28度以上,固定時間也有電風扇可吹,不怕熱昏,請你放心,也請你不要為了我的事而煩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維與依靠,我想,遇事能否解決,盡力而為就好。重要的是,要以什麼心態去面對。這幾年遭司法誤判,回憶起來是一場惡夢。但我心中坦蕩,沒什麼好怕的,更何況還有許多關心我的人!就當作老天給我的歷練。深信終會有昭雪的一日。自己心中也常想:不要讓自己的痛也成為朋友的痛;能發現需改革的事而讓後人不再受其害,也是好事一件,不是嗎?希望大家都能快樂的生活著。
讀完這段之後,我彎起嘴角笑了。這個聰明、善解人意的蘇建和,寫了這封信來安慰我,實在令人感動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還記得十三日那天去看他們,臨走時,我跟建和說:「別擔心我,我現在吕多了,以後我來看你們的時候,都會快快樂樂的,眞的不要擔心我喔!」
當時之所以會這樣跟他說,是因爲我最近在台灣日報上寫的幾篇「圍牆手記」,色彩都有些灰暗,文章裡瀰漫著「不知該如何爲他們三人再努力下去」的迷惘。建和在看守所內訂有台灣日報,他一定會看到我寫的這些手記。而一向「不想讓自己的痛也成爲朋友的痛」的他一定會開始爲我擔心,甚至歉疚起來。他會覺得他們三人的事實在不該讓我如此的操心、如此的不快樂……因爲能體會他看了我的手記之後的心情,所以我才在這次探訪結束時對建和說了上面這些話,只是那時因爲要走了,有些匆忙,沒有說得很清楚,所以建和可能還是有些擔心吧,才趕快寫了這封信來安慰我。
其實我雖然心情有些灰暗,但我仍願意持續去看他們,就是有著類似建和信上所寫的認知:「我想,遇事能否解決,盡力而爲就好。重要的是,要以什麼心態去面對。」
是啊!重要的是,要以什麼心態去面對。灰暗狹隘、怨恨失望是一種面對的方式,而明亮寬容、快樂希望則是另一種對應的方式。十三日我去看他們時,就已經決定要採用比較快樂的心態去面對他們。還記得那天我曾振振有詞對著秉郎說:「我這次帶了七月份的人本教育札記給你們。這個月的札記主題談的是人面對工作的態度:我們可以一邊埋怨一邊工作,也可以一邊哼著歌一邊快樂的工作,完全看你要做怎樣的態度選擇。我最近就選擇了用快樂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的工作,用快樂的態度去面對家人和朋友,用快樂的態度來探望你們。雖然知道你們要面對的狀況十分的艱難,但正因爲十分艱難,所以就要用更積極更快樂的態度去面對吧,同意嗎?」
我不是很擅長向人說教的人,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後,已經覺得有些吃力。覺得自己好像在強迫秉郎他們也要「快快樂樂」的去面對那麼大的冤屈、那麼漫長的看守所生涯。他們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應該由他們自己去決定,不是嗎?我哪有權利向他們說教呢?他們一定已經聽過許多人向他們說教了吧!
所以我停止自己的說教,開始和秉郎聊起別的。我問了很多有關他女朋友的事。那是一位很特別的女孩,在八十一年到八十四年中間持續和他通信,並且常常到看守所來看他,兩人的感情由普通筆友慢慢進展到男女朋友。後來因爲對自己未來的茫然與不確定,爲了不耽誤女孩子的青春,秉郎採取了堅決的態度去結束這段感情,即使女孩子還持續來信或者來看他,他都不理不睬。最後,女孩也累了、淡了。
「我們現在仍會在重要假日彼此寄張卡片,簡單問候一下。我想我這樣做是對的,當初我決定這樣做之後,就覺得輕鬆多了。」
我忍不住想刮他:「你、只想到自己的輕鬆,有沒有想到她的心情呢?」
秉郎看著我,有些茫然。「她應該也還好吧!她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笑笑,心裡想著:「她現在有男朋友並不代表她這幾年的心情就是好啊!」不過我並沒把這些話說出來。饒了秉郎吧!別再刮他的舊痛了。他剛剛不是說:只要說到這件事,他就會想好幾天嗎?所以,別再折麼他了!
不過,想想,即使是折磨,也是一種快樂的折麼吧!就讓他被折磨幾天吧,下次來看他時,再問問他被折磨的如何。我想,那時,他可能已經可以「滿面笑容」的談著自己的被折磨、自己的八卦了吧。而或許,用八卦的態度談起這段過去,也是一種解脫、一種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