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罷工！政治干預與法官怒火—蕾蒂莎事件（Affaire Laëtitia）及後續

李晏榕

法官罷工！政治干預與法官怒火
蕾蒂莎事件（Affaire Laetitia）及後續
2011年2月7日星期一早晨，原本一向人來人往的法國南特（Nantes）地方法院大廳幾乎空無一人，一群身著律師袍的律師聚集在法院一角低聲談論，記者魚貫進入一樓的第二法庭聽取院長簡報。從同年2月3日星期四開始，法國南特地方法院全體法官即開始此次的集體罷工行動，除了緊急事件之外（casurgents），在2月10日以前的所有庭期一律取消並延期。南特地方法院不是2月7日當天法國唯一罷工的法院，從大巴黎郊區的凡爾賽（Versailles）、東北地區的南錫（Nancy）與梅斯（Metz）、西部的卡昂（Caen），直到南部的馬賽（Marseille）與尼斯（Nice）地方法院，一致響應司法官工會聯盟（註1）（ l'Union syndicale des magistrats，USM）關於展延所有庭期至2月10日的呼籲，於2月7日上午加入罷工行列。另一司法官工會團體（註2）（Le Syndicat de laMagistrature，SM）亦號召各地法院於2月10與11日2天進行全國性罷工；2月10日在南特也將有法官大型抗議集會。如此全國性大規模的法官集體罷工與示威抗議，在台灣法律人眼中也許不可思議，然凡此種種究竟是所為何來？這一切均得從發生在2011年1月間的蕾蒂莎事件談起。
2011年1月18日星期二，位於羅亞爾大西洋省的波赫尼克（Pornic，Loire-Atlantique，該省分的首府即為南特）， 18歲的蕾蒂莎‧貝黑（Laetitia Perrais）在結束其在某旅館餐廳的工作下班後，於晚上10點騎摩托車離開旅館。當天稍晚，蕾蒂莎被目擊在市中心的酒吧內和一名年輕男子在一起，此後即行蹤不明，且亦未返回家中。失蹤當晚，蕾蒂莎曾用手機傳了幾封簡訊給一位朋友，其中一封表示她遭到性侵害。隔天早晨，與蕾蒂莎共同住在寄養家庭（註3）的雙胞胎姊姊因發現蕾蒂莎並未返家過夜而外出尋找，結果在離家不遠處的路邊發現遭棄置的、蕾蒂莎所有的摩托車，機車鑰匙甚至還插在鑰匙孔上。蕾蒂莎的失蹤令人擔憂，寄養家庭旋即報警處理。當週週四，警方循線逮捕東尼‧梅隆（Tony Meilhon），並以懷疑其綁架並殺害蕾蒂莎為由將之留置看管（garde a vue（註4））。現年33歲的東尼‧梅隆正是蕾蒂莎失蹤當晚與她在酒吧遭目擊的年輕男子，有多次性侵害前科與入監記錄，於2010年2月出獄。東尼‧梅隆於留置看管期間僅承認他所駕駛的車子於蕾蒂莎失蹤當晚發生擦撞，然而東尼‧梅隆所駕駛之贓車後車廂內殘有蕾蒂莎之血跡。當地警方出動數十甚至上百名警力搜尋蕾蒂莎，然經過2週仍一無所獲。直至2月1日上午，當地警方之潛水隊始於一距離波赫尼克40多公里外的水塘內發現蕾蒂莎屍體的殘骸：頭與四肢，經過法醫針對牙齒進行分析鑑定，確定為蕾蒂莎的屍體，死因則為勒喉窒息而死。
蕾蒂莎失蹤之後，輿論一片譁然，尤其是嫌疑人曾有洋洋灑灑15起包含性侵害在內之犯罪前科，出獄後並應定期向觀護人（les conseillers d'insertion et deprobation）報到並由司法系統追蹤，然而東尼‧梅隆於2010年8月向觀護人報到的行程缺席，嗣後也未接受妥當的追蹤。因此，性侵害犯罪者（尤其是累犯）服刑完畢後的追蹤輔導議題又再次浮上檯面。在蕾蒂莎事件發生之前，法國近幾年來已發生多起性侵害累犯出獄後沒多久即再犯之案件，每次發生類似事件後，薩科奇政府（註5）即推動相關修法，修法內容從提高性侵害累犯之最高刑度、服刑期滿後針對特定累犯以電子手鍊追蹤、提高假釋之服刑期間，到針對危險性特別高之性侵害受刑人於服刑期滿後得將其留置於監所一段時間，甚至對性侵害累犯進行化學去勢（lacastration chimique）之可能性…等措施皆包含在內，因此此次蕾蒂莎事件發生後，社會各界亦相當關注薩科奇政府是否會和以前一樣採取相同的應對措施：修法或新設相關單位。確實，薩科奇於2月1日接待蕾蒂莎的寄養父母即承諾將有7項管理措施（sept mesuresoperationnelles ），其中包含一專責追蹤輔導性侵害犯罪者的機關（ un office de suivi des delinquants sexuelset violents ），該機關並將於2週內成立。此外，一個以鎖定累犯 （individus multireiterants）、集合警察（police）與憲兵（gendarmerie）的綜合部門亦將於每個省分（departement）中設立，以加強現有之性侵害累犯之追縱體系。
於此同時， 司法體系的失能（ l e sdysfonctionnements）也同時被提出來討論。針對南特周邊地區而言，由於長期缺乏人力，就在去年，羅亞爾大西洋省的觀護人於獲得上級之同意下，已不再處理曾犯輕罪的未成年人之觀護追蹤案件。該省分的更生人追蹤輔導系統因長期缺乏充足之人力與預算而無法妥善運作的事實，已經當地法院多次向司法部反映，最終與司法部達成共識，對於優先性最低的案件（les cas les moins prioritaires）不再進行觀護。蕾蒂莎事件的主要嫌疑人東尼‧梅隆的最近一次遭定罪的犯罪行為是侮辱公署罪（outrage a magistrat），因此對於東尼‧梅隆的觀護追蹤被認定為不具優先性，因此在蕾蒂莎事件發生時，東尼梅隆即使具有更生人的身分，卻未進入觀護追蹤輔導系統。整起事件的引爆點在於薩科奇在2月3日於公開行程中發表對於蕾蒂莎事件的談話，他除了在談話中表示司法與警政體系有極為嚴重的失能問題之外，他並指責司法與警政體系將殺害蕾蒂莎的嫌疑人縱放，而將嫌疑人縱放正是此一嚴重失能問題的後果。薩科奇表示：「當我們將一個人從監獄裡放出來---例如這次（在蕾蒂莎案件中）被推定有罪的這個人---而並未確保他由一位觀護人負責追蹤輔導，這是一個錯誤」（Quand on laisse sortirde prison un individu comme le presume coupablesans s’assurer qu’il sera suivi par un conseillerd’insertion, c’est une faute）；「那些包庇或放任這個錯誤發生的人將會被處分，規則就是這樣」。（Ceux qui ont couvert ou laisse faire cette faute serontsanctionnes, c’est la regle）
薩科奇這一席話引發南特地方法院法官的極大反彈，南特法院的法官因此決定除了絕對緊急的案件之外，一週內之其他所有庭期全部延期，以進行必要之抗爭行動。在一份公告中，南特法院的法官表示他們不接受法官或公務員在薩科奇以譁眾取寵的手段企圖掩飾公權力的疏忽的情況下成為代罪羔羊（n’accepteront pas que dans une demarchedemagogique visant a masquer l’incurie des pouvoirspublics, des magistrats ou fonctionnaires servent deboucs emissaires）。2月4日星期五開始，全國各地其他地方法院相繼加入罷工行列，將2月10日以前的庭期全部延期；此外，律師與檢察官亦聲援法官罷工的行動。法國律師全國公會聯合會主席表示，律師們對於部分法官感到其獨立性被侵犯感同身受；而因檢察一體而受司法部指揮監督的檢察官們，亦表明支持法官們的訴求。全國檢察官會議（La conferencenationale des procureurs generaux）發表聲明，對薩科奇總統在蕾蒂莎事件中指控法官與公務員表示遺憾，並直指事件之核心在於「（司法系統）嚴重的資源不足」（l'insuffisance critique de moyens），如此的資源缺乏導致許多「高風險情況」（situationsa risque），特別是在刑罰執行的領域（les domainesde l'execution et de l'application des peines）。司法官聯合工會（USM）則認為整起事件唯一的癥結點在於司法預算與人力長期不足，然總統卻再次（註6）將矛頭指向法官，足見薩科奇的行為純為譁眾取寵與訴諸民粹（demagogie et de populisme）。
南特地方法院正度過沒有庭期的一個禮拜，2月7日星期一法國其他地方法院亦相繼響應罷工運動，除了需要即時處理的絕對緊急案件之外，許多地方法院直到2月10日都會是全無庭期的狀態，如此規模的法官罷工抗議行動確實少見。司法官聯合工會（USM）的理事長克里斯多福‧黑涅（Christophe Regnard）在與世界報（Le Monde）網友對談時表示，蕾蒂莎事件突顯了警政、司法與觀護體系的資源與人力不足，而資源與人力不足的現實迫使在這些體系中工作的人必須篩選哪些更生人必須被追蹤輔導，而哪些更生人則不需要。克里斯多福‧黑涅重申，法官們不想要再繼續被逼著做這樣的選擇，因為有一天法官們會被他人以嗣後發生的情事為由指責其做出這樣的選擇，即使在作決定的當下法官們面對的是一個不得不然的情況。隨著罷工法院逐漸增加，與警察工會、地方檢察官工會與監所人員工會對法官抗爭行動先後表達支持後，整起事件越演越烈。2月7日星期一，法國首相費雍（Francois Fillon）公開表示法官們對薩科奇談話的反應太過於「極端」（excessive），並表示擔心法國國民是否能夠瞭解法官的過度反應。此外，費雍亦提醒法官們是「以法國人民之名」（au nom du peuplefrancais）進行審判職務，且司法權的正當性正是來自於這個原則（法官代表人民職司審判職務）。費雍最後強調，正是因為這個原則我們必須拒絕宿命論（la fatalite），且宿命論不得做為一個集體的藉口（La fatalite ne peut pas etre une excuse collective），希望法官們負起應負的責任。費雍的談話一經媒體披露，旋即引起法官界極大的反彈。司法官聯合工會（USM）理事長克里斯多福‧黑涅表示對費雍評判法官抗爭行動是反應過度的言談感到反感：「費雍提醒我們要負起責任，我們也提醒政府要負起責任，政府的責任就是要給司法體系足夠的資源以維持正常運作」。
蕾蒂莎事件造成人民對於性侵害累犯的追蹤系統產生質疑，使法國人民原本對司法系統薄弱的信心更是雪上加霜。由於法國總統大選即將於明年2012年登場，部分法界人士認為薩科奇這番言論也在為選舉做準備，更使法官們拒絕當司法預算不足與政府刪減人力政策下的代罪羔羊。2011年，法國司法預算增加了4%，超過了70億歐元的門檻。然而，此一預算增加仍不足以使法國在司法預算占總預算的比例上追上歐洲鄰近國家：2008年，法國在歐洲42國中排行第35名。無怪乎有媒體諷刺薩科奇政府，即使2011年司法體系增加8,000萬歐元的預算，但也還不到購買與維護總統專機所需成本的一半而已。後記：2月9日的新聞報導：司法官全國工會於今天（2月9日週三）發表聲明表示，法國全國195個法院（160 個地方法院tribunaux de grande instance 與35個高等法院 cours d'appel）中已有170個法院決定將非緊急案件的庭期展延，將近全部的地方法院均已加入罷工行列。司法官聯合工會USM並呼籲將罷工行動至少延長至下週一（2月14日）。2月10日週四晚間薩科奇將於法國第一大民營電視台TF1的節目「法國人的心聲」（Paroles de Français）發表談話，司法官聯合公會表示，全國法官將高度關注薩科奇的談話，預期週四晚間司法官聯合工會將針對其談話有適時的回應。來源：http://fr.news.yahoo.com/82/20110209/tfrmagistrats-le-mouvement-de-grve-a-ga-4abdc0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