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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現全球殺人記事 二○○四年歲末死刑影展特別報導

婁雅君

殺人,當全世界決定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殺人者時,殺人的人,又何嘗只是殺人者一人?當國家以正義之名,行殺人之實;當大多數的人以爲「以殺可以止殺」時;這個世界的殺人持續在進行…但是除了殺人之外,我們還有其他出路嗎?
替代死刑推動聯盟主辦的第一屆「殺人影展」,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十日至十五曰,在總統戲院播放十部影片,包含國內兩位導演的紀錄片,吳秀菁的「回家」,和蔡崇隆的「島國殺人紀事一」、「島國殺人紀事二」;以及國外的四部劇情片「末日戲碼」、「女魔頭」、「眞相拼圖」、「鐵案疑雲」,三部紀錄片「缺席」、「正義難伸」、「死亡線」。聯盟希望藉由電影的藝術表現,以及紀錄片的寫實呈現,讓台灣民眾瞭解存在於死刑背後深層的社會因素,唯有看見與瞭解,死刑的議題才能眞正地從我們的社會中獲得釋放。
廢除死刑來自於冤案救援
和許多國家一樣,廢除死刑的聲浪來自於冤案救援,在台灣,最爲民眾熟知的便是蘇建和案。在記錄了以蘇建和案的「島國殺人紀事一」後,導演蔡崇隆持續記錄了島國的另一樁殺人事件:盧正。但當蘇案在纏訟近十年後,終於獲得再審,「島國殺人紀事二」的主角盧正,卻沒有這般幸運。
紀錄片中,盧正的姊姊盧萍說著弟弟生前最後一刻的掙扎:
他們拖著他押赴刑場,但是盧正一直喊冤,不走,他們拖不動他了,最後,近距離三槍!最後一顆子彈還卡在他胸口,盧正到死,眼睛都還是張開的。
二〇〇〇年九月七日,再不知情的狀況下,家屬接到刑場人員的通知,盧正已遭槍決!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台南市婦人詹春子遭綁架撕票,案情一度膠著。案發前,盧正的小客車,曾經出現在詹春子公司附近,因此被警方以協助辦案的名義約談。一直否認涉案的盧正,在被留置三十六小時後,簽了自白書承認作案。憑著盧正的一份自白書,沒有相關的人證,也沒有罪證確鑿的物證,從一審至三審卻相繼全判了盧正死刑。
盧正案疑點重重,可是正當監察院向法務部調卷,準備就此案展開調查之際,法務部長陳定南卻突然於二〇〇〇年九月,批准盧正槍決的執行令。家屬接到電話時,盧正已被槍決了。
爲什麼我們的國家,如此迫不及待地執行死刑?
唾液不是盧正的、指紋不是盧正的、血液不是盧正的、毛髮更不是盧正的,但盧正卻遭到了槍決!
模擬犯案表演,盧正走錯了棄屍位置,連勒斃死者的位置及施力方法盧正都模擬錯了,盧正卻遭到了槍決。
為何真相未明卻急於執行死刑?
協助辦案的盧正,在超過法定的二十四小時後,依舊被留置,在三十六小時後,才有錄影。空白的三十六小時,家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承辦員警一句:「叫他走,他不走,」也解釋得不清楚;而盧正,在未有充分證據下,遭到了槍決,死得不明不白!
當正義失去對生命的尊重,將是虛幻的正義。
當司法失去反省的能力,司法將倫爲殺人工具…
美國,懷俄明州,樂梅鎭,鎭民自詡爲世外桃源的天地,如果有人在這兒被毆打,對鎭民來說,那簡直是個侮辱。樂梅鎭民,保守而正直,是這份稟性,造就了這個世外桃源,也是這份稟性,形塑了殺人的仇恨。
一名同性戀學生馬修,遭綑綁於鎭郊外的籬笆,
被發現時已身受重傷,送醫後依舊無法挽回馬修的性命。
「眞相拼圖」導演Mois’es Kaufman與紐約劇團Tectonic爲了尋找新戲題材而來到這個小鎭。透過二百多人的實地訪談,並以模擬紀錄片的方式,拼湊出兇案的眞實樣貌。
我們坐在車上,馬修開始摸我的大腿,我眞痛恨同性戀!於是,我開始毆打他。
在樂梅鎭長大的兇嫌,因爲對同性戀的排斥,讓一件原本預謀劫財的案件,意外地演變爲毆傷致死的兇案。
集體意識下的悲劇
同性戀者不容於樂梅鎭,是鎭民普遍的意識,即使連同性戀的戲劇演出,都被鎭民視爲罪惡。一名喜愛戲劇的學生在電影中有著這樣的對白:
我爸媽知道我要演同性戀者,我們又大吵了一架。直到我說了一句話:
「我上次演殺人犯,你們就可以容忍,但是卻不能容忍我演同性戀?」
「鎭上長大的孩子,怎麼會去殺人?」、「他(兇嫌)很乖啊,還是個規矩的摩門教徒」、「我們總是各過各的生活,但是我不贊成同性戀」…一向平靜的樂梅鎭,連鬥毆都鮮少有過,這件痛毆致死的案件,開始讓居民反思。
我們不是這樣教孩子的,我們沒有教他們去傷害別人…但是,我們好像就是這樣教他們的…
因爲對同性戀的排斥,在不認同的暗流中,滋養出莫名的對立,甚至是仇恨。樂梅鎭的兇案,不僅是出手的兩名兇嫌所犯下,而是鎭民集體意識下所造成的悲劇。
電影最後的對白:
活著的人紀念死者,繼續和其他人一起掙扎,我們什麼都沒改變…
這到底引出了什麼具體的影響?
「殺人影展」開幕片是吳秀菁導演的「回家」。一九九二年發生了震驚台灣社會的「神話KTV」縱火案,奪走了十六條寶貴的人命。湯銘雄因爲酒醉縱火,判處死刑,並在一九九七年七月遭槍決。湯銘雄服刑期間,身爲基督教義工的杜花明持續地和湯銘雄通信,並至獄中探望。然而,杜花明並不是一般的義工,她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她是「神話KTV」縱火案的受害者家屬。
被害者家屬為何選擇原諒
在台北看守所擔任義工的吳秀菁,發現了受害者家屬杜花明,擔任通信義工的對象竟是奪走弟弟杜勝男性命的兇手。
「到底是什麼力量,讓杜花明願意選擇原諒?湯銘雄又是眞的改變了嗎?」帶著一般人都會有的疑問,吳秀菁紀錄了被害家屬與加害人的和解之路。
憑藉著基督教的信仰,杜花明選擇了饒恕,湯銘雄開始改變。然而,更重要的是,杜花明因爲過往坎坷的生命經歷,讓她願意選擇另一種方式,看待弟弟的死亡;同樣的,犯下縱火案奪走十六條人命的湯銘雄,心中渴望的是獲得饒恕。
在湯銘雄的出殯隊伍中,杜花明也在隊伍內。湯銘雄的二嫂對杜花明表示感謝,感謝杜花明願意選擇這樣的態度饒恕湯銘雄。因爲湯自小不學好,連家人都很難接納他。如果湯銘雄第一次進監獄,有更多的接納跟愛,或許就不會如此。湯銘雄也在寫給吳秀菁的信上提到:「如果我早一點得到救贖,很多事情就不會落入惡性循環中。」
只是人們的感慨,總是在悲劇發生後。吳秀菁提到,「回家」一片,在各看守所播放,與一般場所播放時所獲得的迴響很不同,因爲一般人無法感同受刑人那種渴望獲得救贖與饒恕的感受。
死刑的目的固然是要讓人心生警惕,但如果能給罪犯機會,讓他們悔改,用餘生貢獻一己心力,對家屬和社會,是否會更有幫助?
第一屆「殺人影展」於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十五日閉幕了,不論是電影或紀錄片,呈現的只是「殺人與被殺」的部分樣貌,但是透過影像工作者的眼睛,我們得以看見、瞭解,並長思死刑背後存在的種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