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改革雜誌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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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遷中的司法人

施慶鴻

是司法實務促進政治與社會的變革,或是政治、社會改革的條件成熟後,透過司法實務呈現其成果呢?這是一個爭議性的問題,贊成或反對者各有其主張與理由,也都可以找到其支持的事實與證據。但不論採何種觀點之人,均不能否認法律人在變遷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可能積極地帶動變革,也有可能消極地抗拒改變。司法實務的主角是法官、檢察官與律師,在臺灣逾五十年的法律變遷中,這三種身分的人呈現何種風貌呢?
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播遷來臺灣,旋即實施戒嚴,到一九八七年解除戒嚴,民主政治大幅躍進。一九九六年,臺灣首度實施總統直選,更深化民主的結果。二000年第一次政黨輪替,政權和平移轉,也展現臺灣民主政治的成熟。同時間,臺灣經濟亦有重大成就,國民所得大幅提昇,已快達開發中國家之列;伴隨著經濟的成長,臺灣亦由傳統農業社業,一躍成為工業化社會。在五十多年的時間,臺灣政治、經濟、社會發生重大變革,以如此短的時間,產生如此深化的改變,在世界歷史上未有先例,套用黃仁宇在「放寬歷史的視界」一書中所言,「等於脫胎換骨」「從飛禽而為走獸」,可謂一項奇蹟。在此變遷中,法律人並沒有缺席。
國民政府來台初期,除了臺籍原有少數的法官外,多數是隨著政府來台的大陸法官。從四十四年二月起,司法官訓練所成立後,臺灣開始培育自己的法官。由於處於威權年代,法官的形象始終無法擺脫政治附庸者的角色,不能發揮保障人權的功能。到了一九八七年左右,一方面法律教育的發達,人權、正義的觀念注入新生代的心靈,另一方面法官的待遇大幅提高,足以養廉,加上臺灣經濟成長,政治逐漸開放,一般人民智識提高,週邊條件成熟,孕育了司法改革的種子。一九八九年,高新武檢察官偵辦「司法院長官」的案件,引發第一波司法改革,讓一群法官、檢察官開始嚴肅思考「獨立審判」的涵義。一九九0年,謝說容法官抗拒院長的關說,引起社會對判決送閱制度破壞「獨立審判」之可能性,加以討論批判,也讓法官們更深入思索制度如何造成干涉審判的不良後果。一九九二年四月六日最高法院暨高等法院十四位庭長聯合發表「司法現代化宣言」,主張「法官自治」來保障「獨立審判」;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台中地院法官發起「還我法官自治權」運動,要求法官年度事務分配,應由法官會議決定,以貫徹法官自治之精神,並使事務分配能民主化、透明化;均屬法官自覺的行動。一九九四年施啟揚擔任司法院院長後,社會對司法的功能已不能滿足,所以才有一九九四年的司法改革會議,展開另一波的變革。到了一九九九年由翁岳生院長帶領全國法官進行新一波改革,律定時程表,從司法定位、訴訟制度等全面推展,重視司法保障人權的功能,呼應了民主臺灣的需求。
檢察官早年與法官面臨的困境相同,亦深受威權體制的桎梏。更由於其行政色彩較為濃厚,受政治力的影響更深。但第一波司法改革的導火線,卻是高新武檢察官所點燃。或許是法官與檢察官的考訓同一,加以休戚與共,後來的改革檢察官多半與法官相呼應。但檢察官亦有其獨立的訴求,一方面是國家的公益代表人,同時又是法律的維護者,所以急欲擺脫政治力的不當干涉,努力尋求在法制上之定位,其中的代表人物可說是檢察官改革協會的陳瑞仁檢察官。但隨著刑事訴訟制度的變革,檢察官與法官對於改革的時程與彼此的角色認知產生落差,時有爭議,甚而不當背負著「反改革」的污名。然而,制度走向確定後,檢察官反應亦最為迅速,重新定位,努力準備迎接新的挑戰;一方面儘力脫離政治力黑手的干預,另一方面則強化公訴人的角色,以爭取人民的信賴。
律師是在野法曹,與民主法治關係深遠,但在臺灣早年仍不能免於威權政治的束縛。執政當局一方面限縮律師考取的人數,一方面放寬檢覈途逕,用以控制律師公會,進而控制律師族群。不過法律人中最早投入民主改革的仍是律師,故民國六十年代之前,從事或支持黨外運動者有許多律師。一九七九年的美麗島事件是一個重大里程碑,也帶動新一波律師從政者從事民主運動,現今執政黨(民主進步黨)中的菁英,有許多出身於此。但是相對而言,律師參與司法改革的腳步較為緩慢。一九八九年律師考試錄取率大幅提高,許多年輕法律人投入律師工作,除了積極參與政治外,亦有一批人重新省思律師在司法實務應有的功能,加入司法改革的洪流,首先是一九八九年的律師文聯團,緊接是轉型後、以律師為主體、在一九九四年成立的民間司法改革委員會,其廣泛、全面地參與司法實務與國家法制的改革工作。
臺灣在近五十年的變革事屬創舉,在相對短暫的時間內,欲完成西方民主國家歷經二百多年的現代化大業,全面改造社會,其影響之深,規模之遠,衝擊之大,恐怕是處於改革道路的我們無法清楚掌握。再一次引用黃仁宇先生的話:「粗率看來它們好像矛盾而互相衝突,其實則當中縱有局部之反覆,而終歸成直線或至少成梯次的前進」、「我們對歷史長期的發展應當檢討當中的合理性。雖說是歷史上長期的合理性,這種認識仍依歷史的縱深增長和時代的變化而改變」(黃著,「關係千萬重」)。司法人在臺灣社會變遷中亦復如此,不要輕忽自己所能發揮的功能,但也不要流於民粹菁英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