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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結─我們如何尋覓另一條生路?

李鈞冠

民間司改會與建國中學的幾位老師合辦了此次的「罪生漠死」營隊。營隊活動分為幾個部分,依序是「從徐自強冤獄個案談死刑」、「從受害者家屬談死刑」、「盧正案紀綠片」、「分組討論」與「從法律實務工作者的經驗談死刑」。其中每個片段都令我感觸良多,也對死刑有了更深的思考。
台灣社會對死刑的想像
「當初遊樂場男童割喉案,我們(法官)基於精神理由,沒有對加害者判以死刑,社會上對我們是一片謾罵。」同樣是那名法官,玩笑似地說道:「不過幸好只罵了一個禮拜,是洪仲丘救了我們。」
這句玩笑話,卻令我不勝唏噓。這句話充分凸顯了民眾對於一個議題並不會長時間關注。這當然不能完全歸咎於民眾,更關鍵的則是媒體。媒體所報導的新聞便是民眾對於社會認知的窗口。每每聳動的標題一下,便對民眾產生一種情感直覺上的衝擊。以台灣媒體的素質而言,在發生重大案件後,通常過度報導案情本身,各種推測、仇恨強化了民眾對於犯罪者「該死」的想像。弔詭的是,一旦媒體不再報導,一切似乎不曾發生,再也沒有人在乎受害者家屬的後續生活、沒有人在乎被告的審判是否公正。
與談的法官表示:「對於重大案件,我們都盡量不在媒體關注時審判,為的是等社會輿論過去。一來能讓法官無判決上的壓力,二來也讓犯罪人能得到一個公平的審判。」法官的一句話,令人頗有感觸。台灣民間社會重視的法律,是一種能夠及時補償心理、能夠平衡心中正義的「感覺」,因此常會出現「感覺判得太輕」而責罵法官的現象。台灣人對於死刑似乎有種宗教式的信仰,嘗試藉由剝奪死刑犯的生命取得一些慰藉。即便社會對於司法的信賴度普遍偏低,每當重大社會事件發生,死刑便成為民眾憤怒的祭壇;一旦判決確定,或有譴責,或有哀傷,然而卻遠遠抵不過那蔚為主流的七成民意。
我們所身處的司法體制
前一陣子社會上反服貿運動、核四議題的風潮正熱、政府聲望正低之時,法務部迅速通過五位死囚的槍決執行。姑且不論此舉是否是為轉移民眾對政府的不滿,這五名死囚還包括兩名判決有爭議的案件,即「杜氏兄弟」。
「杜氏兄弟」的特殊性在於,隨著時代、社會與司法體制的進步,人們逐漸相信蘇建和案、邱和順案、盧正案、徐自強案、江國慶案…等冤案的發生,將逐漸消失。然而在民國百年後,「杜氏兄弟」卻告訴我們,台灣的司法體制仍停滯於二十年前,憑中國的鑑定報告、未傳喚詰問的證人證詞,即判處杜氏兄弟死刑。
對許多未接觸冤案、生活在美好世界的許多人而言,司法一直被相信能為人民伸張正義、主持公道。至少對年輕時的徐自強而言是如此,因此天真地出來投案,換來的卻是長達十六年的羈押及八次的死刑判決。在「從法律實務工作者的經驗談死刑」中,與談的一名法官如此點破一般人對司法的想像:「我不認為以台灣目前的司法體制而言能夠執行死刑,也請在場各位不要太相信司法體制。從制度上來看,再審、非常上訴的制度便告訴我們,只要是人,都會判斷錯誤。而就我的經驗而言,判錯的機會還蠻高的。只是重點不在於判錯,而是判錯了不願意改,台灣仍處於這樣的情形。」
法院在刑事案件的訴訟基本上是採取「有罪推定」。對於法官、檢察官而言,他們接觸所謂「罪犯」久了,自然形成一股對「人」的不信任感,即便是薄弱的證據也可能串成合理的故事,造成律師積極證明被告無罪,而法官與檢察官站在同一陣線的情況,我認為這便是台灣目前司法體制亟待改進之處。
什麼是對受害者家屬最好的補償?
根據《犯罪被害人保護法》,犯罪被害人有權利聲請金錢補償,以支持其後續生活。然而身為受害人家屬的林作逸先生現身說法,表示該法在執行上有需多缺漏,除了他從來沒有接到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的通知以外,對他而言,最欠缺的也不是金錢上的補償,而是成長所需的「愛」與社會「不同情」的眼光。
事實上,沒有人說犯罪不需要受到懲罰,只是若將死刑視為「補償」受害者家屬的方式,似乎還有討論的空間。與談的一名檢察官表示,根據她的第一線經驗,當加害者願意道歉、願意懺悔,受害者幾乎都願意放下。透過加害者與被害者家屬的彼此對話,才能真正讓社會彼此了解、包容、進步。
當然,檢察官也不否認站在兇案第一現場,才會真正感到「邪惡」。然而她希望達成的是人性與法律間的妥協。另一方面,透過事後的社會支持、持續關懷受害者家屬,並且避免社會給予標籤,或許才是對受害者家屬最好的補償。
其實,我們離犯罪並不那麼遠
在小組討論中,帶領討論的老師提出一個問題:「我們有沒有可能成為加害人?」。在最後的綜合討論中,高律師也問在場的學生:「有沒有曾經想要殺人的念頭?」或許該說不意外地?在場不少人確實想過。將問題帶到另一個層次,高律師又問:「我們是否慶幸過自己沒有做過一件因衝動而做的事?」無關於犯罪,這次有更多人舉起手。「其實我們也都是人,只是我們恰好生長在比較好的環境、有比較好的控制能力。」高律師這麼總結:「如果今天換作我們生長於那樣可能產生犯罪的環境,我們是不是有可能真的將衝動付諸實行?」現場一片靜默。我想社會上欠缺的,正是人們彼此理解。而營隊至此也算是達成使人重新反思「死刑」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