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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導演的民主人權之旅

林佳範

記得數年前,曾與陳育青導演同台在台大文學院,一起討論她的前一部短片「我的人權之旅」,該片是受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所委託,以兒童的角度,敘述在綠島的人權之旅,當時有位與會人士,起立發言質疑該片,似乎認為「臺灣已是人權國家」!2008年馬英九當選總統,且隨即在該年之年底,即有歷史性的中國特使陳雲林訪台;在其下榻之圓山大飯店,導演恰巧去訪問友人,作為影像之工作者,隨即拿起攝影機記錄當時的抗議事件,惟當場被眾多的維安人員,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架離現場,並被移送到警察局。陳雲林來台之大規模維安措施,讓當時的台北城有如戒嚴一般,許多人民的抗議被限制或禁止,警方搶下民眾手中的國旗、強制要求唱片行歇業、抗議群眾血跡斑斑的倒在路上,甚至連路過的人民,也遭受到池魚之殃,像導演一樣,成為警察暴力的被害人。臺灣是不是一個「人權國家」?從此,對導演而言,絕對不僅是一個劇本的背景,而是個人切身的生命經驗,在這部「公民不服從」影片,即記錄著她與其他被害人,在尋求司法正義之過程與反思。
在民主之社會,和平的集會遊行抗議,應該是受憲法所保障之重要人權,為何被國家所限制,甚至遭受到暴力之對待?在解嚴後時代出生與成長的年輕人,突然發現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自由,也是可能在一夕間消失的,於是他們集結在行政院前靜坐抗議,後來即成為臺灣難得一見的集體學生抗爭行動──「野草莓運動」。跟這些抗議的同學一樣,導演在影片中提問,以戒嚴遺續的集會遊行法,來限制人民的和平抗議權利,是正當的嗎?作為一個公民,我們可以不服從嗎?警察可以限制我的拍攝嗎?我可以不服從嗎?還記得野草莓運動的同學與老師們,在行政院的門前,當警察執行驅離前,大家靜坐手連手,口中高喊「和平!和平!人權!人權!」;我因為公出下南部,因而未能一起參與,但趕到現場看到這一幕,真令人動容;公民不服從,以非暴力之抗爭方式,更能突顯國家穿著合法外衣的公權力,事實上是沒有正當性的!當天,我寫下「學習反抗」的短詩在網誌,作為記錄:
警棍、盾牌、拒馬鐵絲網
分化、嘲弄、收編污名化
這些都不在書本和象牙塔
成績、名校、大人的驕傲
社團、打工、朋友樂消遙
好寶寶社會菁英何必反抗
民主不是只有投票選政府
人權不是法典的條文條號
街頭才是真實的憲法教室
和平!和平!人權!人權
響亮的聲音團結的坐一起
以肉身來戳破國家的暴力
和平與理性反抗更加有力!
在一個民主國家中,行政部門的粗暴行使公權力,可以從司法部門那裡,去討回公道嗎?或是再一次被另一個國家機器「霸凌」?在影片中我們看到,冗長的司法過程中,假「依法行政」之名行集體的暴力,如何可能或不可能,在司法個案中進行究責;相對於龐大的國家機器,個人的舉證責任,似成為不可承受之「輕」;最後,一場又一場的官司節節敗退,僅有一名留學生,因被媒體拍到遭警方抓進盾牌,出來後卻是頭破血流,才勉強得以勝訴,獲得國賠。在影片中,導演走在到法院附近,看到一段卡在門籬上的樹幹,說:「它跟我片中的主角們一樣,卡在司法之門進退不得。」這道盡了,其尋求司法正義過程中的無奈!或許是這些挫敗的經驗,也許是在歷時五年拍片之過程中,剛好懷孕生子,讓她更進一步去思索到教育的問題。
影片中,導演餵女兒吃飯,女兒說「不要!」她對著鏡頭問:「不服從,是天生的嗎?」或許如近代民主的重要政治哲學家盧梭的《愛彌爾》所主張,不只是社會制度造成不平等與不自由,更是因為教育讓人成為服從社會體制的奴隸。一個民主制度的建立,除政治體制之建立,或許更重要的應該是具有公民而非臣民意識的人民。這些人民不會僅關心自己的私益,除能有公共的責任感外,更有能力參與公共的事務;公民的參與,並不止於形式上投票選出公職人員,更能實質地在相關之行政、立法、司法等重要決定上,有審議與行動之能力。在影片中,針對導演的提問,我認為以考試為導向的教育體制,很難培育出如此的公民。
沒錯,導演以自己的經驗,在這部片中提出,我們的民主仍有許多的缺失,臺灣的民主化,絕對是進行式而非完成式。導演的民主人權之旅,提醒我們必須正視所面對的挑戰,甚至比戒嚴時期更嚴峻;雖已解嚴,回歸民主體制,但現在的敵人,已非僅有島內的威權體制的遺緒,更有對臺灣有領土野心且本身是更強大的威權政體的中國共產黨政權,夾著其不僅是政治力,更多的是經濟力,已對臺灣的媒體與選舉,產生實質的影響力。所幸,如這部片所記錄,這股力量進入臺灣的同時,也激起新一波的反抗力量,如野草莓運動世代或其後的年輕世代,見證在之後許多的抗議現場,不管是有關土地正義、環境保護、反核、軍中人權等等,甚至最近有關課綱微調之爭議,更看到許多公民老師站出來,從他們的身上已看到捍衛民主與人權的決心。公民不服從的火炬,已在年輕的世代中傳遞,這將是落實與守護臺灣民主的重要力量。
反抗,是需要學習的;公民不服從,不是書本讀到的東西,而是在街頭的實踐。感謝陳育青導演,記錄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