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中的運動~人人平等、百無禁忌的大腸花論壇
鍾孝宇
音地大帝:「媒體抹黑抗爭行動抹慣了,平常就在細節裡面抹黑抹黃,把大家貼暴民的標籤。結果我們真的弄了一個髒到不行,黃到不行的,垃圾到極點的東西,他們反而不知道要怎麼寫。」
4月8日深夜,距離立法院退場只剩兩天的時間,這場當初石破天驚的佔領運動就要進入尾聲。但是對於學生及公民團體所提出的訴求,政府並沒有任何積極的回應,許多人對於所謂「退場」的決定感到不以為然,卻也無能為力,面對這個既成的事實,當時立法院周遭瀰漫著一股失敗與沮喪的氛圍。但是,在這個運動倒數的夜晚,卻誕生了在日後產生巨大影響力的「大腸花論壇」。
大約在8日的深夜,9日的凌晨,我在網路上看到朋友的轉貼,開始收看大腸花論壇的網路轉播,這場論壇是由網路名人「音地大帝」所主持,地點在濟南路的公廁旁邊,進行的方式是民眾自由報名抒發對於這場運動的各種意見、感想及不滿,一開始願意坐上台來講話的民眾寥寥可數,多半是由不在現場的民眾call in進來說話,但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尺度」越來越大,「幹醮」的力道也越來越強,現場人潮也越積越多,開始出現大量的人等著排隊要來罵上幾句,也有許多在議場內的幹部來「爆料」,此時網路上收看直播的人數也已達上千人。從318以來,許多伴隨這場運動累積的各種不滿,都透過這個直播的論壇一舉爆發,包括對於議場內決策機制的不民主、退場的決定、群眾的參與、糾察隊的權力濫用、醫療通道,學運領袖們也無法逃脫所有人直接的批判,加上主持人與參與者毫無禁忌、髒話齊發的用語,著實為運動末期萎靡的氛圍注入一股強心針!
隔天,大腸花論壇繼續在中山南路的立法院廣場開辦,已在網路上打開名氣的大腸花,使得人潮將廣場塞爆,這是自318以來,在這個由公投盟所場控的場子前所未見的盛況,這裡一直是被運動參與者所忽略的角落。然而,很巧的是,4月7日是鄭南榕逝世的紀念日,而公投盟是長期主張且耕耘「台灣獨立」的團體,這個晚上的大腸花,許多年輕的學生高喊鄭南榕生前的名言,「我是XXX,我主張台灣獨立」、「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了」。這一夜,重新喚醒無數年輕人的台獨意識,原本已幾近淪為「政治髒話」的台獨,因為大腸花這把火的助燃,搖身一變又成為如呼吸空氣一般的正當主張。這個在鄭南榕自焚後才出身的世代,開始重新認識鄭南榕、認識公投盟的蔡丁貴、認識並認同台灣獨立。
隨著網路的快速傳播,參與大腸花論壇已蔚為風潮,上台發言的民眾更橫跨各行各業,從律師、 醫生、學運幹部、各公民團體,到學生、上班族、文化工作者與社會上各種職業的人,來到這裡訴說各種觀點的運動經驗,直白、坦誠、毫無偽裝且「俗擱有力」的語言使得現場的氣氛歡樂也充滿幹勁。
到了4月10日,運動退場當天,許多人依然來到大腸花論壇,這號稱最後一場的大腸花在網路上吸引破萬的收視群眾,現場也座無虛席,有更多在議場內的幹部來到現場說明議場內部的實際情況,讓大多數在議場外的群眾了解這些他們無法參與的過程;也有人公開點名批判其他的幹部,而被點名的當事人也立刻出面公開回應;遭受324國家暴力的參與者還原當時警察的暴力對待;更有許多來自香港的朋友大聲呼籲台灣「踏著香港的屍體上想清楚自己的路」;當然,包括女性主義者在內的許多人也利用這個機會宣揚他們的理念。在這個場域,只要願意,任何人都可以公開的表達自己的想法,至於台下的人贊不贊同,那是另一回事,重點在於,這裡每個人的發言地位都是平等的。
這場開始於運動末期的大腸花,或許可以將其與另一個在末期出現的場域「賤民解放區」看作為「運動中的運動」。除了對於政府相同的不滿與不信任外,大腸花挑戰與衝撞這場「318公民運動」,它不僅僅只是表面上滿口粗話和宣洩情緒,它同時也指陳並檢討運動中出現的各種瑕疵,因此在釋放不滿的能量之外,積極的意義是,運動參與者們在這裡尋求和解、獲得反思,與其他人坦誠的對話,使得對於退場的負面情緒可以得到進一步的轉化,不致於讓這場破天荒的佔領運動淪落至尷尬的收場,進而開啟新的局面。
就在最後一場大腸花的隔天,中正一分局片面撕毀承諾,驅離公投盟以及對其作出違法的行政處分,引起眾多群眾的憤慨,4月11日晚間,上千群眾包圍中正一分局,迫使其收回之前所作出的禁止公投盟再申請集會的處分,這是自318以來少數迫使政府讓步的勝利。當天包圍中正一分局的群眾有許多都是大腸花論壇的參與者,這些參與者在大腸花期間認識公投盟、反思運動的困境與對話,對於反抗運動有新的體認,並且充滿力量,因此面對政府的暴力在當天展現出無所畏懼的氣勢,形成與運動後期「園遊會式」的反抗截然不同的氣氛,這是大腸花論壇賦予給群眾的影響力。
在這一天之後,原本已經收尾的大腸花,4月16日在凱道又舉辦一次。一直以來對社運議題都相當關注的藝人雞排妹也來到現場,並且在現場鼓譟下直接脫下內衣拍賣贊助公民團體。在大腸花之後,開始在各地出現模仿的風潮、遍地開花,各種意識形態和主張彼此衝擊、匯流,激發出豐富的思想養分,人民不需要再依賴與寄託主流媒體或政論節目的餵養,這一次人民自己奪回了話語權。而且成本非常的低廉,只需要一個麥克風,一個音箱、一張桌子、一個影音平台、幾罐啤酒,就產生了這股龐大的力量。我想,這是音地大帝當時也沒預料到的吧!
或許有人認為大腸花論壇充滿髒話、用語低俗、不值一提,然而,縱然其形式上充滿各種粗話,但其內涵實則基於「還公道」的良善本性的基礎。相對的,這段期間政府則是在形式上以各種理性修辭掩飾實則暴力與違法的作為。文末,謹以許玉秀前大法官的話作為結語:「大腸花是人人皆可參與的平台,地位平等,百無禁忌,乍看之下是釋放能量,然而過程中卻激發出更大的能量,下至人際關係、上至國家人權,都被含納在這股思考範圍裡。罵完之後,參與者們獲得療癒、繼而反思,然後產生自我與他人對話的可能,最終達到個人與集體內在思維的解放。人類社會若想進步,只能依靠各種程度不一的挑戰與衝撞。大腸花論壇可說是諸多反抗運動中的希望之火,從自己的內在箝制開始燃起,終有一日將燒毀各種反動的修辭與機制,邁向新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