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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的青春

李宥樓

蒼老的青春
◎文.攝影 李宥樓_文字工作者
這是尚未改制為矯正學校的彰化少年輔育院的故事,也是全台唯一兼收邊緣少女的矯正機構。在這裡的少女少男們,有些什麼樣的生活與期望?

小琪特地帶來一張照片。要這樣做,必須先請求教導員的允許,但她很想讓我看看她被關進彰化少年輔院之前的樣子。

真的很美。一襲火紅的小禮服,淡妝,長髮微捲,嬌媚的笑在嘴角微漾。這不過是一年多前的照片,卻幾乎看不出,和眼前的她是同一個女孩。

她胖了許多。齊耳的直髮剪得有點拙,白色制服配及膝裙,素淨的臉蛋略帶稚氣。和小琪一起來的安安,有著同樣的髮式,同樣的制服,同樣脂粉未施,活像戒嚴年代一式呆板的女中學生。

5月了,冷氣機轟隆隆地響,顯得少輔院的大會議室有點冰冷。女教導員靜靜坐在一旁,院長和主任秘書不時進來關心採訪過程。我覺得自己像入侵者,任何提問都可能觸及敏感的神經。

逃學逃家加上吸毒,被條子逮到
小琪卻似乎很習慣長官在旁聽話的場面,她禮貌地幫我倒了杯開水,主動開朗地說:「我沒有犯罪的前科紀錄唷,只是逃學逃家,背包裡有水車(吸毒器具),剛好被條子逮到而已。」

她17歲。有個32歲的媽媽,一個不工作整天賭博的繼父,兩個比她小十多歲的同母異父弟妹。媽媽在工廠當品管主任,每天辛苦工作,負起家計重擔。

「平常都沒有人陪我,我好寂寞,每天晚上10點固定到舞廳報到,搖頭丸一吞就是5、6顆。我媽媽不太管我,只要求我不能玩到被傳得很難聽。不知不覺,我的世界變得好複雜,同學看不懂我,我也看不懂她們,我不愛去學校,沒事就吸安非他命。」

「回想起來有點恐怖,吸安會產生幻覺,覺得有很多人要來抓我,嚇得倒在地板上;空間全都扭曲變形,有時天花板矮得快壓到頭了,整個身體都縮起來;有時四周又突然變得非常空曠,感覺好孤單、好空虛。人會變得很執著,一直剪頭髮,一根一根拿起來剪,還有剪指甲,剪到肉裡面,流血了,還是一直剪。」

寂寞的孩子不知不覺走向複雜世界
「其實,藥癮不是問題,比較可怕的是心癮。」小琪邊說,邊開心地笑,語調輕盈得像風,彷彿生命本該這麼輕,掂不出任何重量,那些流過心底的倉皇和苦痛,不過是癮頭發作的幻覺。

「我從小沒見過爸爸,繼父每天混吃等死盼天黑,我氣媽媽給我缺憾的人生。有一天,我朋友認識了一個男人,他長得和我非常像,朋友就介紹給我認識。就這樣,我和我的親生爸爸相認了。爸爸說:『我是以通緝犯的身份跟妳說話,很狼狽,可是我會悔改,因為我遇到了我的女兒。』我聽了超感動的。我終於有了一個爸爸,雖然我跟他沒什麼感情,可是感觸很特別。因為槍砲和偽造文書,爸爸被關過很多次,現在住在台北監獄。」

心情不好的時候,小琪喜歡去看海,可是,在彰化少年輔育院看不到海。甚至連八卦山都很難看得到,雖然,輔育院就位於八卦山腳。圍牆太高了,上面掛滿了帶刺的鐵絲蛇籠。

會議室的窗口看得到院區最外層的圍牆和警衛。從這裡到女生的戒護區,必須先通過總戒護區入口的檢查站。我自動拿出身份證、手機、香菸和打火機,交給入口的警衛,在院長和幾名幹部的陪同下,踏入厚重的鐵欄內。

重重戒護的少輔院
戒護區的中間有個大操場,四周散佈著小建築和綠蔭扶疏的老樹,如果不去看那些建築頂上的蛇籠,感覺還蠻像一般中學的。我們直直穿過操場,沿著柏油路步上緩坡,一直走到盡頭,才又看到另一面圍牆。

這個大圍牆裡的小圍牆,漫步個3分鐘就能繞完一圈,跟7公頃的院區比起來,簡直像14吋蛋糕上的一顆櫻桃。160多個年輕女孩,就日夜在這顆櫻桃裡活動。

我們走進女生戒護區大門時,一個女孩正坐在走廊邊的地上哭泣。用餐的時間快到了,教導員督促女孩進餐廳,女孩紅著眼,像駝著什麼包袱,緩緩躬背起身。

餐廳就在戒護區入口的左手邊,隔著一個小籃球場和教室相對。更精確地說,餐廳其實和教室同屬於一棟ㄇ字形的3層樓水泥建築。每間教室,喔,不,建築裡的每個隔間,都設有鐵門鐵窗。

女孩們的舍房在3樓。從一樓到舍房外的陰暗走道,至少還需要再經過兩道有專人守衛的鐵門。每間女孩住的小舍房也都有個自動上鎖的門,一旦關上,只能用鑰匙從外頭打開。燈的開關全設在房間外,這意味著,傍晚五點半統一進房後,女孩們就沒有權利自己控制室內的光線。

狹窄陰暗的少女戒護區
大約5坪大的6人房,擺著老舊的上下舖,床下擺滿了灌洗用具和鞋子。門的上方,掛著一個螢幕非常小的電視(當然也是老舊的)。靠近內牆的天花板上掛著兩條曬衣繩,彷彿怕會破壞和灰白牆面的協調感,晾在上面的內衣褲如制服一樣,清一色是純白的。

曬衣繩下方,砌著一道半人高的短牆,和內牆圍成只比一塊榻榻米大一點的小區域,裡面擺著水桶和水瓢。這是女孩們如廁和洗澡的專區。短牆遮掩不住任何視線;隱私,是連想都過於奢侈的字眼。

對這些青少女來說,這些生活設備就像從恐龍考古堆移植過來的吧。我很懷疑她們如何能適應?

「還好啦,少年觀護所的舍房也是這樣。剛進少觀所,大家都會便秘,久了就習慣了。」和小琪同房的安安說:「進少輔院之前,每個人都在少觀所住過,所以不會覺得這裡特別奇怪,而且有地方住,總比在外面流浪好。」

19歲的安安,已經在少輔院住了一年多。她在單親家庭長大,成績不好,覺得學校太無聊,家人又很老古板,寂寞的黑洞就靠藥物填補,16歲起陸續被關進少年觀護所3次,每次都是在舞廳搖頭,被警察臨檢抓到。

好像沒人要的孩子
「剛進輔育院時,我很強烈地不平衡,心想,被關也沒什麼嘛,反正我一定還會再出去玩。進來一年多,我發現以前自己很笨,玩了3年,吃太多搖頭丸,得了胃潰瘍和膀胱炎,記憶力也很差。」

「人要變好變壞,真的只在一念之間。有一次懇親會,我等了好久,等到大家都走了,家人都沒來。我很生氣,以為家人不要我了。後來才知道,他們在路上出事了,來不及趕到。我哭了很久,原來不是家人不要我,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從那時開始,我才慢慢改變。」

院方為女孩們開設了美容、美髮,和電腦排版的職訓班。安安選了美容課,雖然限於院方規定,不能隨意變換自己的髮型,至少還能在模特兒的頭上玩創意,她用俏皮的語氣說:「女孩子嘛,總是喜歡可愛的東西。」

「我希望在裡面考上證照再出去,到婚紗店工作,換個方式對我自己,腳踏實地做個獨立的人,不要再看到條子就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在這裡關過會很丟臉,而且可能會找不到工作,所以我已經想好了,要告訴親戚朋友說,我只是出國去玩。」

彰化少年輔育院是全台唯一收容青少女的感化教育機構。最擁擠時,女孩人數將近190個,6人房經常擠成8人房,新來的女生只能睡地板。我說,睡地板對健康不太好吧,安安卻說:「睡地板還比較好呢。房間很熱,睡地板比較涼,而且對高個子的人來說,我們的床實在有點太小了。」

渴望愛,牢牢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或許只有真正住在幾乎沒有選擇的空間裡,才能學會什麼是沒有選擇中相對較好的選擇,就像只有真正缺乏愛的人,才能體會對愛的渴求能有多強烈。為了不在孤單中滅頂,即使只是一根稻草,也要牢牢抓住。

院裡許多女孩都是為愛走天涯,甘心為了男朋友賣淫或偷竊。懷孕入監的少女不少,院方不鼓勵墮胎,只能依法把她們送出去待產。今年4月,就有4個保外生產少女被迫和新生兒別離,回到少輔院繼續接受感化教育。

小琪和安安很羨慕這些女孩。「她們都好幸福喔,有3個人的男朋友後來都跟她們結婚。」小琪興奮地合起雙手,彷彿捧著一大把甜蜜:「我的夢想就是像我媽一樣,當年輕的辣媽。我很感謝法官,因為進來輔育院,我和媽媽的感情反而變好了,她一年來看我50次,還說一定會救我出去。」

法務部編的預算,每位學生每月的餐費只有區區1700元,少輔院絞盡腦汁,才能勉強每餐提供4菜1湯,怎可能顧及坐月子的特殊需求?為了給4位小媽媽補充營養,院長黃進登自掏腰包買了克寧奶粉,請教導員定時泡給小媽媽們喝。

國家給的資源稀少,少輔院老師只好自己找資源
女生戒護區只有8位教導員,每人每次上班24小時,晚上輪流在舍房值班。扣掉補休和例假日,同一時間,最多只有3位教導員在戒護區裡,照顧、管理、輔導所有的女孩。人手嚴重不足,很難全面、細緻地顧及每個人的身心狀況。

「說起來是很不公平,跟男生比起來,女生的空間和老師都少得可憐,很多設備都是民國91年我到任後才擴建的。女生特別難管,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自殘什麼的,教導員也很辛苦。」黃進登說:「我們已經盡力爭取了,可是制度就是這樣,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現在還規定遇缺不補。」

男生戒護區的資源雖然比較充裕,然而,30位教導員(因為輪休,平均每天約15個在院區),要24小時統包近300個男學生的輔訓工作,人力還是吃緊。我注意到,辦公室的職員表上寫著幾個替代役人員。提起這件事,院長黃進登露出無奈的表情。

「那些替代役很多是有前科的,有的還偷跑出去打架、吸毒,我們人手已經很不夠了,還要派人戒護他們,怕他們帶壞裡面的學生。沒辦法,其他單位都不想要這些替代役,我們又不能拒絕國防部。」

別人都不要,少輔院不能不要。這樣的事情似乎永無止盡。就像每年總會有一些智障生、聾啞生、甚至年僅8、9歲的小孩,被法院判進少輔院,理由大多只有一個:「因為沒有其他地方願意收容。」

沒有其他地方願意收容,就往少輔院丟?
少輔院沒有人會手語,也沒有額外的經費聘請特教老師,頂多只能加開「國小班」,照顧這些邊緣少年中的邊緣少年。

男生共有6班,依照年齡和程度分班,每班30-60人不等。舍房的空間配置跟女生一樣,也設在3樓(頂樓),每一班的教室都設在自己舍房的正下方。戒護區看起來不小,卻由不得他們自由走動,不管要到舍房、教室、餐廳,都得先整好隊再集體行動。平頭、白衫、藍短褲,整齊得像軍隊一樣。

所有時間都是被安排好的。早上6點起床,吃早餐,八點半上一般學校課程,吃完中飯,休息片刻,一點半開始上職能訓練課,四點半「收風」,吃晚餐,五點半統一進舍房,九點半熄燈。週休二日,老師放假,學生就全關在舍房裡,院方會播放無線四台或挑選過的電影節目,只有半個小時可以集體出來透透氣。

一般學校課程的老師,都是少輔院附近的中、小學老師兼任的,上完課就走,沒時間多做課業輔導。職能課和其他少輔院及成人監獄一樣,不外乎汽車修護、室內配線和鈑金。我很疑惑,難道接受過感化教育的青少年就只能幹這些行業?6個大男生,又要如何在窄小的舍房裡共度週休二日?

永遠不放假的學校
「看電視啊,不然就睡覺、打屁。」汽車修護班的阿鴻說,他不愛上課,比較喜歡週休二日。他的左手臂爬滿鬼畫符般的刺青,右手臂有兩個圓形傷疤和一條又深又長的手術疤痕。

他澀澀地自我介紹:「我18歲,民國93年進彰輔,因為表現良好,快要可以提前出去了。刺青是朋友用鐵頭筆幫我刺的,很快,不用2個小時搞定了。右手呢,因為被警察打了兩槍,骨頭裂掉,開刀釘鋼釘,到現在還會痛咧!我和朋友碰到警察臨檢,沒停車,被警察追,我們就乾脆開車撞警察,所以警察就開槍了。」

「你不怕死嗎?」我問。

他尷尬地笑了笑,眼珠閃過一抹濕潤,像思量著要點頭還是搖頭,久久才吐出:「會呀!」然後以一副向法官自白的口吻,一字一字地緩緩說:「以前我不知道那是錯的。我最不該的是,後來知道是錯的,還是一錯再錯。」

因為屢犯竊盜罪,他已經3度被關進輔育院,如果再犯,等著他的就是成人監獄。阿鴻不願多談家裡的狀況,只簡單表明,他家境不差,只是不喜歡跟家裡伸手,偷東西都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只有談到女朋友時,他才比較開心,「她寫信來說要等我出去,還編了100個問題來考我。對我最重要的人是誰?我當然寫她啊,這是標準答案。」

雖然在少輔院學汽車修護,但阿鴻說,他對修汽車沒興趣,以後絕對不幹這一行,至於未來要走哪一行,對什麼有興趣,他也不曉得。問他想不想再唸書,他反射性地彈回一句:「喔,拜託,我就是因為不愛唸書才會進來這裡的。」

小時候父親暴力相向,大了就動手打別人
「因為我不愛唸書,所以才會進來少輔院的。」這樣的話,少輔院的教導員不知聽過多少遍。絕大多數學生都是先從逃學逃家開始,逐漸踏上被關進少輔院的路,他們不是因學業成就不高,被學校歸類為「壞學生」、「壞孩子」,就是生長在支離破碎、充滿暴力、不知愛為何物的家庭。

有學生討厭唸書,老師罵他笨,叫他滾出學校。

有學生在課堂上描述自己的媽媽:「她是吸毒犯,從煙毒勒戒所出來的第一天,她就去打藥,因為打太多了,暴斃在加油站的廁所裡。」

有學生恨死了爸爸,失業、酗酒、對家人拳打腳踢。後來他長大了,也開始用拳頭打爸爸,他說,他常感到絕望無助,好像有心理病,卻不敢去看醫生,只因不想被看成異類。

也有學生被家人遺棄,每一位弟弟妹妹的爸爸都不一樣,連媽媽都搞不清楚她爸爸是誰,從沒幫她報過戶口,老師協助她報考職訓證照時,還是用法院發的臨時身份證才勉強過關的。

15、16歲,正是青春飛揚之時,卻已歷經人世滄桑。在純真早謝的國度裡,有人殺死親姊姊,有人被父親強暴,有人被舅舅帶去闖空門,有人自編自導綁架案跟家人勒索,有人吸安到必須洗腎,腦子被強力膠侵蝕得聽不懂別人的話,把家裡的鋁門窗全拆去賣了換毒品。

迷惘的青春歲月
當人孤苦地在黑暗中摸索久了,隨便出現一點光亮,即使明知是鬼火,也會自動極力說服自己,那就是出口了。曾經深陷毒品枷鎖的大衛就說:「海洛因對身體很不好,我還沒吃以前就知道,可是朋友一找,我還是試了。」

「有了藥癮之後,生活就只剩下兩件事,不是在追藥,就是在茫藥,對其他事情完全沒感覺。不管怎樣,都要想辦法變出錢。」

戒斷海洛因時,常出現痙攣、發抖、嘔吐、大小便失禁等症狀,嚴重者會休克死亡。少輔院沒有專業的戒毒醫護人員,大衛只能靠意志力度過痛苦而危險的難關。「支撐我的力量只有一個,除了媽媽還是媽媽。她常常坐很久的車跑來看我,滿臉疲憊的樣子,我看了很捨不得。」

在少輔院裡將近2年,大衛改變許多,身材健碩,滿臉正氣凜然,很難想像他曾是個成天追藥的人。他流利地引經據典:「宋朝詩人黃庭堅說:『人不讀書,則塵俗生其間,照鏡則面目可憎,對人則語言無味。』我在外面,從小到大不曾好好看過一本書,現在才瞭解讀書的可貴。」

大衛已經20歲了,因為失學多年,現在只讀到高一班。他雖愛唸書,對升學卻不怎麼有自信,很客氣地說:「很多東西我都還不太懂,出去後,大概會先去當兵,再看看怎麼辦吧。」

老師只能救一個算一個
對於想繼續升學的學生,院方總是給予最大的鼓勵,還特別開設「學測班」加強課業輔導。某位去年出院的學生,寫信回來說,他在高中的班上排名第一,立志將來考大學,院長和幾位教導員數度欣慰地對我說:「這個孩子有救。」

「有救」和「沒有救」的定義是什麼?界線應該劃在哪裡?或者,該有這條界線嗎?但很確定的是,在資源不足的情況下,有心的教導員和老師只能拼命用自己的努力和關懷,編織救學生的網絡。

再細密牢靠的網總有無法可及之處,每一位教導員和老師,也不可能像被安排的採訪一樣只接觸成功案例,在欣慰之餘,總免不了嘆息。根據彰化少輔院的追蹤統計,學生出院後第一年的再犯率大約7%,這還不包括沒被警察抓到的黑數。

過去,在少年輔育院,經常發生教導員毆打學生、過當體罰的狀況,也有教導員故意用掃把沾髒水灑到女學生身上,辱罵女學生「賤」。某位教導員表示:「10年來,少輔院的制度已經變了很多,改用比較自由寬鬆的方式來管理、輔導學生。這些學生不是不能教,可是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外面的環境沒有變、家庭沒有變,學生一出去,很容易又走回以前的路。」

百無聊賴生活中的一點趣味
午後,太陽熾烈地張牙舞爪。走廊依舊陰暗,舍房裡卻逐漸悶燠起來。對怕熱的學生來說,這個夜晚想必很難熬。但或許,他們早已習慣了按照種種規定過生活。

操場上正在進行籃場賽。在灰暗的建築群間,球員的黃色球衣看起來特別亮眼。不打球的學生整齊地排坐一旁觀賽,每當球員投籃得分,場邊總會響起一陣喝采,旋即又安靜下來。

不知是否因為教導員就在旁邊的關係,那一陣陣簡短的掌聲,怎麼聽都少了點痛快淋漓的味道,沒有人對球員叫囂戰術、沒有人起身走動、沒有人私下互相交談,激情的浪潮似乎掌控在一股無形的意志下,只起伏在學生們微微浮動的腰股間。即使如此,在百無聊賴的日常生活中,也已稱得上是享受了。

傍晚四點半,陽光斜倚,微風輕送,正是初夏最舒服的時刻,剛結束球賽的大男孩們卻必須要「收風」了。他們在教導員的指揮下排好隊伍,行軍般地穿過一道道鐵門,向陰暗的舍房走去,留下空曠而明亮的操場,淹沒在熱鬧唧唧的蟬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