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與不安

潘欣榮

親愛的警察先生：

今晚電視上又出現馬謝陣營，爲奪取凱道的路權申請而重新詮釋集遊法時；我手中正握著檢察官不服一審無罪的判決、提出上訴的違反集遊法二審開庭通知。我想無論是藍綠的惡鬥或爭取教育公共化的陳情，您都得爲著維持集會遊行秩序而疲於奔命。

第一次認識您，是因爲2006年母親節前夕，教育公共化連線去教育部前陳情，卻被依違反集會遊行法而需到中正一分局接受偵訊。當時，您不以爲然的抱怨我的行爲：「如果警察都不對抗議者舉牌，藍綠群眾老早在街上血流成河！你說可以沒有集遊法嗎？你知道我們有多累嗎？學費的問題不可能透過遊行來解決，別傻了！」
當時我感到氣憤又不解，認爲你同時作爲一個父親，卻無法理解一般家庭的學費負檐。後來，在偵訊室外等待的三個小時，我好奇究竟是什麼環境造就你的想法，於是透過你們在休息室的對話中理解您的生活：我發現除了「加班、調班」之外，就是接受回答上級的「是、好、知道」！

偵訊到一半，必須回家簽聯絡簿的警察媽媽

進了偵訊室，您身旁用二指神功辛苦打字的女警表示：希望能夠下班、因小孩已三天沒見到她、又得簽聯絡簿，所以不能再幫忙打偵訊筆錄；旁邊的其它警員見狀，非但不出手幫忙、還開玩笑的說：誰叫妳要幫他打字？

於是，您只好遞尬的問我：「是否願意拒絕夜間偵訊，反正檢察官仍會問一次，否則在沒有人幫忙打字的情況下，可能要問到半夜」；那時我覺得無奈但也只能接受你的建議。

回到家中，那位幫忙打字的女警，其嚴肅又疲憊的面容讓我很難與其母親的角色連結在一起，我沒思考過一個所謂待遇好的媽媽員警，需要每日工作十二小時；沒想過原來在警局中，女性警員依然是默默承檐許多吃重工作卻未受尊重。另一方面，當媒體常以八卦的方式，報導您的同伴因壓力而在警局用槍自戕、或持槍對屋頂亂射時，我相信您維持社會秩序是辛苦的：除了薪資、待遇之外，您也更渴望您的工作必須被尊敬、有著尊嚴，您能過著一個作爲一個人應有的家庭生活。

為了社會正義而作偽證？

我們再次相遇，是因您來法庭證明我是違反集遊法的首謀：「群眾由潘欣榮教唆，留下來等待楊偉中被釋放，足證是首謀……五點之後，所有人講話都對著靜坐的人，但只有潘欣榮對著警察鼓譟、挑釁……潘欣榮一講完話，大家就站起來，要求釋放楊偉中，他鼓譟完群眾就開始喊教育公共化、丢寶特瓶……我也被丟到。」辯護律師問：「如果警方全程錄影，爲何都沒有這一段？」那一瞬間，您頓時支吾的說記不清楚了。

當時，警方的證據亦證具「五點到六點潘欣榮待在教育部内與司長協商」，如何完成您說的複雜動作呢？當時，我只能哭笑不得的望著您，想著：究竟是什麼力量？使您的記憶被扭曲、讓您要冒著偽證的危險仍然要說出這番話?

或許，除了把我定罪能減輕您未來的負擔外；我猜想：您可能也必須捍衛著一個更巨大的信念一一正如同我捍衛教育公共化一般。

或許有人會說:別傻了，警察就是爲了優渥的薪水而服從命令，維護社會正義都是假的！但我認爲並非所有警員都是如此，相反的，許多警察除了遵從命令、工作養家之外，應有著更基本的盼望：那是捍衛對「社會秩序、政府法令」的忠誠。

抓了我們，就真的實踐您心中的正義嗎？當您很盡責的捍衛著對政府的忠誠時，您就相信所做的都是對這社會有利的事。因此，您嫉惡如仇的要揪出壞人，但這個社會的貪瀆、不法甚至也滲透到您所信仰的國家中一一當您看到國家元首的貪瀆而無能爲力、當您厭惡用「釣魚」的手段來欺壓娼妓（所以向日日春關懷協會爆料）、當您知道犯罪率的上升是就業問題而非道德淪喪，當您發現自己所信仰的「正義、秩序」的價俊觀已開始模糊動搖時；您能依憑者，只剩下「遵守『政府的法律』以揪出違法之人」而已，透過這過程以確定自己仍是秩序的捍衛者。

如果，抓了爲爭取教育公共化的我們能降低您的無力感、能夠維持這個社會的正義與秩序，那麼您冒著偽證的風險的確有了代價。但是，抓了我們就真的實踐您心中的正義嗎？（我甚至擔心當您被控偽證時，您的長官能會支持您嗎？）假若正義的意義是讓每個孩子都能上學、讓弱勢孩子透過教育翻身，它的伸張是讓您的辧公室不再有因爲失學、失業而走上歧途的犯人；那麼，您逮捕了我們，不但無法改變您心中對正義的盼望，更會加深了對富人傾斜的教育政策。屆時，更多的偷竊、更多抗爭，將會更加深您心中對正義、秩序的不安與懷疑。

一位哲人曾說：「當軍警再也無法對走上街頭的人民扣下扳機時，就是這國家崩解而重新建立的時刻！」在台灣，距離警察必須持槍壓制群眾的那一刻或許還有一段時日；但從您支吾、内心不安而低頭的那一刻--我卻隱隱謂到了，假若那天來臨時，您會是鬆開扳機的那一位。

當愈來愈多的警察像您一樣，因「捍衛一個不值得忠誠的政府、政策」而感到不安時，正代表你們心中，已悄悄重新燃起「爲人民維持社會正義」的火苗，而這距離重建這國家的時刻，又悄悄的跨出了一步。

縱使這是條漫漫長路，但亦期待因您與人民站在一起，讓您心中的正義得以被貫踐!

您曾偵訊過的潘欣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