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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春天的等待

葉怜惠

三月的第一天,早上九點,天氣很暖和。又是一個春天來了,但是蘇建和他們三個還關在台北看守所裡,等待著被釋放,等待著自由,算一算,他們好像已經等待了九個春天了吧!

我看著窗外的春天陽光,這樣想著。慢慢覺得明亮的陽光有些扎眼,使人想流淚……然後,我聽到三歲九個月大的浩浩在臥室裡哼著唉著,要我去拉他起床。我走過去,他笑著問我,用他一貫的嬌酣語氣:「我們今天要去哪裡啊?」

「我們要去看蘇建和他們,記得嗎?我前幾天就跟你說過了。你想去嗎?」

「想啊!」最近這幾次探訪三死囚,我都是帶著浩浩去的,他已經熟悉這樣的探訪,而且似乎還蠻喜歡去的,當然,有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司改會的雅玲每次也會一起去,她是看著浩浩長大的,浩浩很喜歡她。

「哪一個是蘇建和啊?」浩浩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你不知道哪一個是蘇建和?喔!對了,因為我們去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和莊林勳聊的,難怪你不認識蘇建和。今天我們去的時候我會跟你說清楚一點。蘇建和是高高瘦瘦的那個,劉秉郎也是瘦瘦的,他比較矮。莊林勳就是我們每次跟他聊的那個,眉毛粗粗的,比較帥的那個。你覺得他帥不帥?」

浩浩笑著,沒有回答。大概不知道怎麼回答吧。我自己也覺得好笑,問他這樣的問題!然後我想著蘇建和他們三個人的相貌,也想起曾經聽過別人這樣批評著他們:「這三個人看起來就不是好人,你看,一副其貌不揚的樣子。」

其貌不揚嗎?三個年輕人因為一些不成證據的殺人證據被警方逮捕,被殘酷的刑求,然後被判了死刑。雖然歷屆的法務部長和檢查總長都覺得這樣的審判有問題,可是就連他們也奈何不了台灣司法界顢頇老大、死不認錯的作風,他們能做的就是暫緩死刑的執行,先將三個人關在看守所裡。三個年輕人從十八歲起,被關了九年,每天拖著沉重的腳鐐過日子,你要他們如何能「其貌飛揚」呢?

下午兩點多,在台北的土城看守所裡,見到了蘇建和、劉秉郎和莊林勳三
人---其貌不揚?或者該說是睡眼惺忪吧,因為我們來看他們時都是這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午睡時間,他們可能都是在午睡中被叫醒的。

我先和劉秉郎談了一會兒,我一邊談一邊向浩浩介紹一下誰是誰,他笑笑聽著,然後開始在談話台上滾來滾去,爬來爬去,有時還靠過來玩我的頭髮。我被他玩得有點煩,可是我忍著沒說他,因為我知道在這個狹窄的、什麼東西都沒有的接見室裡,浩浩能玩的東西實在不多,所以我也就「犧牲」一下,當他的玩具了。

秉郎還是很瘦,不過臉色還不錯,我看看右側的建和,精神似乎也還好。建和的父親蘇春長先生這次也來了。在來這兒之前,他還到立法院去散發錫安山牧師張明華寫給立委們的信,希望立委們能繼續為蘇建和三人的清白與自由而努力。九年來,蘇爸爸一直都是這樣不屈服的為蘇建和努力著,沒有他,我想,蘇建和不可能撐到現在,而其他兩個人恐怕也不能撐到現在!

和秉郎聊過後,我轉到莊林勳那邊。這一年多來,斷斷續續來探訪他們很多次,已經對他們的神情有些基本的了解,今天一看林勳的神色,就知道他精神又不對了。我跟他打了招呼,他很漠然,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我開始逗他開口,亂說胡說了一堆,後來說到「我覺得你們三個人你最帥」時,他終於笑了,大聲說:「哪有?」我趁機問他:「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們來看你?」他說:「喜歡啊!」我說:「你喜歡就好,不然我們就不來了。」

一講完這句話,馬上就發現自己講錯話了,好像在強迫他們一定要高興的接受我們的探視……可是,一時又不知道怎麼澄清自己的話,只好環顧左右,看到浩浩正拿著他脖子上的圍巾在擦拭著談話台上的灰塵,擦得好起勁。林勳也轉過頭去看浩浩。浩浩擦完了談話台,又接下去擦談話台右側的玻璃。大家開始誇他擦得好乾淨……

然後,接見時間到了。我如往常一樣,分別和他們三人握手道別。我喜歡在握手的那一剎那,感覺他們三人的內在力量。秉郎的手勁多半都是堅定有力,建和則比較溫和,而林勳的手勁就比較有變化了,今天他的手勁雖不很有力,但也有一些力氣。握過他的手後,我覺得比較放心了。

不知道他們握我們的手時,是什麼感覺?我多麼希望,能藉著這樣的一握,能傳給他們一些溫暖、一些力量,讓他們撐到我們下次再來探訪他們之前。
我也多麼希望,藉著這樣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溫暖和力量,能讓他們撐到司法終於還他們清白之時!

喔!老天,真的要保佑他們平安,直到司法還他們清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