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哪會落抹停！──徐自強法庭觀察(1)(2)

黃達元

夏至後的第一場大雨──徐自強案法庭觀察

◎黃達元_民間司改會執行委員，徐案義務辯護律師團成員

94年6月23日下午，剛過夏至，天氣轉為陰霾。徒步前往台灣高等法院刑庭大樓途中，天空飄起毛毛細雨。才剛撐起大傘，雨勢突然轉大，不到五百公尺的路程，全身上下仍然全部溼透。

二點半不到，檢、辯雙方早已就位，旁聽席的位置，也幾乎快坐滿。法院寄給辯護律師的開庭通知，是6月20日寄出，6月21日收到，而6月23日即開庭。這樣的通知、開庭，相較於一般刑案的準備程序而言，十分罕見。

二點半準時開庭。今日庭期，受命法官同時將另二名被告(死刑判決確定)自看守所提出。原本以為非常上訴的效力及於此二名同案被告，所以法院一併提訊，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受命法官表示，高院更五審的確定判決，已由最高法院判決撤銷，程序回復到二審程序，訊問徐自強的「上訴理由」為何？徐自強表示其全程並未參與擄人勒贖、殺人之犯罪行為。參與義務辯護的林永頌律師也扼要提出多項判決疑點(主要在於全案除共同被告自白之外，並無補強證據)作為答辯意旨。程序進行至此，似乎與一般刑庭的準備程序並無差別。

接著，法官表示，今日提訊另二位共同被告的目的，是要「提示筆錄內容，表示意見」、「如果他們不爭執筆錄的任意性，再進行交互詰問；如果他們對筆錄取得之任意性有爭執，那我們就先調查筆錄是否任意性的部分」。

對此，林永頌律師提出程序上之意見。林律師主張，同案二名被告目前係「證人」身分，不是「被告」，提示筆錄給證人表示意見的程序，須在審理程序中進行，而不可在準備程序中進行；林律師並引用「刑事訴訟法」第167條及273之規定，同時，要求檢方應先提出「證據清單」。

蒞庭的檢方則表示，證據都已寫在起訴書內，其毋庸再提供所謂「證據清單」。且目前程序屬「事後審」，應針對最高法院發回意旨(被告的詰問權)進行審理即可。

辯護人尤伯祥則表示，依據司法院的訂定的操作手冊，檢方仍須提供證據清單，且應「程序從新」……。

檢、辯雙方爭執不下。法官突然表示：「證據清單我來整理。」對此，辯方主張，刑訴制度中，法官應該中立，不應該替檢方整理。最後，法官表示，檢、辯及院方都作整理，但法官希望以更五審的高院判決所採用的證據為基礎。

庭訊進行約40分鐘，法官裁示，檢、辯方4週後就「事實、證據及法律爭點」提出書狀，8月4日下午再開準備程序庭。

庭訊結束時，另二名被告舉手詢問法官「非常上訴判決是否及於他們二人？」一事，法官表示效力不及，該二人的判決已經確定。

旁聽今日的開庭，收穫可謂「勝讀十年書」。受命法官不堅持己見，給予辯方表示意見之機會，並予酌參，令人欣慰；檢方維護公訴制度之堅定立場，並提出多項法律意見回應辯方，值得尊敬；辯方充分發揮刑訴新制所賦予被告之權利，充分保障被告的基本人權，令人敬佩。

筆者不敢想像：當時，若受命法官堅持提示筆錄給同案二位被告「表示意見」，結果會是如何？案情一樣撲朔迷離？還是，徐自強的救援工作，功虧一簣？
步出刑庭大樓，大雨已停，原本溼透的衣著，已經乾了。執業律師近6年了，我依然不覺得法院是個可以讓人親近的地方。

又是落大雨的下埔──徐自強案法庭觀察2

◎黃達元_民間司改會執行委員，徐案義務辯護律師團成員

94年8月4日下午二點半，在高等法院刑庭大樓第八法庭，進行徐自強案更六審第二次之準備程序。

受命法官這次依然將同案被告（已判決確定）黃春棋、陳憶隆二人自監所提出；同時，也傳訊被害人黃春樹之父親與妻子到庭。

庭訊準時開始，法官直接要求黃春棋上前，以進行訊問。辯方立即依據「刑事訴訟法」第288條之3規定，提出異議。辯方表示，法院應該先踐行「刑事訴訟法」第273條所規定之程序，並表示前次準備程序庭中，要求提出之證據清單資料，辯方早已遵期於7月25日提出，至今未見檢方之書狀。至此，法官始將檢方所提出之書狀，交給辯方。

辯方接續主張，黃春棋雖曾為同案被告，但已判決確定，目前已非被告身分，而係證人身分；法院未依「刑事訴訟法」第273條規定踐行程序前，如即訊問證人，將違反該規定。

檢方表示，所謂「證據清單」並不是刑事訴訟法之規定，本案一審時，檢方已提出所有之證據，本案是因被告及辯方提出上訴才發生案件繫屬，故檢方更無提出證據清單之責任。

辯方表示，檢方之書狀今日才提出，有違上次庭期法官所要求之提出書狀時間，本案確定前，檢方未曾整理證據清單，依據「刑事訴訟法」第273條第一項之規定，應先確定證據之範圍，請檢方說明本案之證據範圍。對此，檢方則再次表示，證據清單並非「刑事訴訟法」之規定。

辯方表示，檢方是否同意辯方所提出之書狀附表2、3之證據範圍？檢方表示，辯方所提出之書狀，是一種焦土政策，模糊本案焦點。

辯方再度表示，依據司法院所頒布之「刑事訴訟法實施要點」規定，檢方應表明證據範圍，這是一審檢方都明瞭之事，為何二審檢方不能瞭解？

至此，法官表示，本案已經判決確定，對於證據部份，法官已經「滾瓜爛熟」，但所有證據都是補強證據，不足認定犯罪，案件重點在於黃春棋、陳憶隆二人之證詞……，法官接著激動、大聲的說，有的案件躺著睡覺，對得起國家、人民嗎？激昂處並說，法官也是被告的實質辯護人！

辯方表示，請鈞院方無須動氣，本案相關事時，應先調查，再進行詰問，才會清楚。

法官表示，可以先詰問，再調查，因為，也可以進行第二次詰問啊，調查證據部份，不見得要先做。但最後，法官並未繼續堅持己見，同意辯方之要求，先行調查證據，待函查資料回到法院後，再進行審理程序，詰問證人。

就詰問證人部分，檢方並不聲請詰問。對此，辯方表示，依據「大法官釋字第582號解釋」意旨，檢方如不聲請詰問，辯方也可以不聲請，如此一來，黃春棋、陳憶隆之證詞均無證據能力；如由辯方聲請主詰問，依據「刑事訴訟法」第166條之1規定，辯方對於有敵意之證人，行主詰問時，可以進行誘導詰問。

最後，法官問黃春棋是否願意作證？黃春棋回答時則質疑，最高法院本來是撤銷全部確定判決，後來又改成只撤銷徐自強的部分？法官向黃春棋表示，這是因最高法院主文誤寫所致，並無違法問題。

法官也同時詢問被害人黃春樹之父親與妻子，他們向法院質疑，為何案件拖延10年這麼久？對此，法官表示能感受被害人家屬之心情，並表示法官除了是被告之實質辯護人外，也是被害人之代理人，請家屬放心。庭訊結束，已將近四點。

回想十多年前就讀法律系時，最崇拜被稱為「人權律師」的律師；今日的庭訊，讓我深切體認人權律師應有的堅持與作為。相信這次庭訊中辯方之表現，足供國內律師界之參考；而目前二審刑事案件之審理實況，亦可由本次之庭訊過程，充分作觀察。

下午四點多，走出高院刑庭大樓。法院外的風雨逐漸增大。颱風來襲前，卻沒有「暴風雨前的寧靜」出現。被告家屬、辯護律師、旁聽民眾，紛紛在狂風暴雨中，勉強撐起雨傘，賣力地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