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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家給台灣社會的一封信

洪慈庸

2013年7月4日洪仲丘軍中慘遭虐死案件,事發近三個月來,每想起弟弟於軍中因一群軍士官的惡行,遭受所不應承受之處罰而痛苦死亡的情形,至今,我與父母仍無法釋懷。回想過去這段時間,洪家所遭遇的傷痛雖然難以抹滅,但有幸的是,相較於過往的軍中受害家屬,仲丘的冤死受到了各界的關懷與注目,有了外界的援助,得以讓仲丘的案件能於一般司法進行審理,得以有所伸張正義的機會,即使只是一個機會,也代表了台灣司法、軍中人權真正的往前邁開了一大步!
仲丘的死亡,我與爸媽在事發的第一週幾近處於無頭蒼蠅的狀態,除了傷心難過之外,我們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當下的情況,難道仲丘就這麼走了?難道一個「意外」的說法,就讓我們去接受這無法承受的痛?幸好於事發的初期,因為仲丘平時與軍中許多阿兵哥都相處的很好,所以仲丘一出事,軍中同袍都盡全力的協助,提供我們許多相關的訊息,而我與舅舅打起精神為了仲丘死亡奔走尋找真相。開始的第一週,雖然媒體與網路有部分報導與討論,但並沒有引起廣泛大眾的注意,我們就像一般的受害家屬一樣,求助無門,不知道去哪裡找律師、也找不到合適的律師,前兩次軍檢會議只能就我們幾個不懂法律、不知應注意哪些問題的家屬參加,完全不知道軍檢的處理進度與狀況,喪失了證據保全的黃金時段。直到舅舅上節目陳述事發經過,並且靠著網路資訊快速散播與傳遞,進而讓社會關注到此事件,到了第二週我透過同學與胡博硯博士聯繫上,也透過胡博士介紹熱血的邱顯智律師來幫忙仲丘的案件,更透過邱律師找到其他義務律師(顧立雄、王怡今、李宣毅、劉繼蔚、李維剛、吳君婷、吳俊達、陳世偉…等律師)幫忙,此時洪家終於在法律上得到了協助!
雖然有了義務律師團的協助,但這條追求真相之路,其過程所面對的崎嶇與阻撓,真的是我前所未見也無法想像的。家屬和社會大眾對於這事件的期待只是深入的偵查辦理,並做合理的審判。但軍檢的態度實在讓人不敢領教,從一開始希望以「意外」潦草偵結此案,到因為外界輿論壓力不得不看電視辦案,媒體講到哪查到哪,並且針對案件刻意進行切割,可以看出軍司法刻意保護某些軍官,急推小兵接受刑責的態度真的讓人不敢苟同!
每天,我在接受新聞採訪時提出的訴求,軍檢似乎都沒有聽到,仍認為軍司法為獨立體系,無人可撼動得了,一手遮天從非難事,直至目無法紀的地步。在軍檢的辦案下,我們家屬與律師可說求助無門,我們持續為找出真相努力,而軍司法卻一再的為軍方粉飾太平,到底軍司法是為何存在?虛應故事的辦案、刻意的操作是司法所容許的嗎?除了對於軍方辦案的失望外,軍司法更讓司法的正義天秤顯得格外諷刺。
這事件當中的不公不義,讓台灣人民看見了台灣軍司法與政府漠視人民的態度。作家九把刀曾對此事件發表看法:「我認真說,現在!現在!現在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新聞了!因為,如果整個台灣都已經用這種程度的超級關注力在監督政府,政府都還是如此厚臉皮要辦不辦,耍你,玩你,輕賤你,派一個小丑不斷上節目學長學長跳針給我們看,黑畫面一下子有一下子消失又一下子從來沒有黑畫面,那麼,從此以後政府就不會畏懼人民。以後就是拖死你的耐性,然後政府獲勝。」 柯文哲醫師也說:「你(洪仲丘)的犧牲,讓我們下定決心不再漠視軍中人權問題,不再忍受政府的虛假說謊。你的犧牲激起大家的勇氣,一定要追查真相,一定要政府真誠道歉,一定要有改進方案防止以後再發生這種事,而不是讓政府搪塞了事。冷漠不應是這一代台灣年輕人的選項。」新一代意見領袖的發言,也間接代表了我們人民所看到的是政府的冷漠與軍司法的荒謬行徑。
因此,在事發經過17天後,公民1985 行動聯盟發動7月20日「公民教召」上街頭的活動,一個沒有政黨號召,由公民自動自發參與的公民活動,原以為僅大約有5千民眾上街頭,卻意外來了3萬民眾。此活動提出「還仲丘公道,給家屬真相」、「嚴懲違法失職人員」、「確保軍中人權,暢通申訴管道」三大訴求,活動過程平和理性,充分表現出台灣公民水準素養,也創造了台灣公民活動的歷史新頁。一個沒有政黨的活動,透過39位互不相識、各行各業網友發起的民間組織,竟然讓網路的鄉民走出了網路世界,站出來告訴我們的政府,台灣的軍司法及政府的處理已經讓人民不滿,這份不滿與憤怒,讓鄉民必須站出來讓政府知道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不允許政府繼續漠視人民的聲音。這個活動成功平和的落幕,也讓台灣人知道台灣的民主素養往前了一大步!
而政府、軍檢、軍院的處理方式並未因為7月20日「公民教召」而有所警惕,仍然恣意而為,忽視活動中所提出的三大訴求,進而另於2013年8月3日在台北市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前舉辦「萬人送仲丘」活動,呼籲公民站出來送洪仲丘最後一程。這一天,更有25萬民眾走上街頭,這25萬民眾站出來是提醒政府,公民的眼睛在監督,請政府正視民意,公民們用自身的行動告訴政府我們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公民1985行動聯盟說:「我們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阿!如果政府不把人民當作主人,它擺出一副『你們是民,我才是主』的態度,這個國家有民主嗎?如果一個履行國民義務的阿兵哥,在部隊被虐死,從頭到尾他們都完全漠視他的求救,這個國家還有人權嗎?如果我們的孩子被國軍虐死,政府跟軍方沒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以後去當兵的孩子,還是一樣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家,這樣我們還有免於恐懼的權利嗎?如果這個國家連最基本的民主、人權和免於恐懼的權利都沒有,那我們還是一個民主法治的國家嗎?」沒錯!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當人民生活於恐懼害怕中,這個政府與司法制度的確需要深入檢討!一樣的,2013年8月3日晚會過程平和理性,群眾離去時甚至沒有留下垃圾,充分展現公民的力量與素養。行政院長江宜樺也回應,包括成立軍事冤案申訴委員會,推動修正《軍事審判法》、在非戰爭時期,軍法部分回歸司法等。仲丘告別式後,政府也感受到2013年8月3日公民的聲音,2013年8月5日各黨團立法委員也聚焦《軍事審判法》修法,終於在2013年8月15日生效。
今天,因為仲丘的犧牲,讓政府、社會正視這個沉痾已久的制度,不論是立院委員、公民1985 行動聯盟、台灣公民、法律人、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台灣人權促進會等各界的努力,讓我們在此時有機會去改變這個腐敗的制度,讓《軍事審判法》在非戰爭時期會歸司法是我們從未想過的。
對我而言失去弟弟的痛已經無法用任何方式去彌補,但是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來改變這個腐敗的軍中環境與制度,讓仲丘的犧牲變得有價值。或許對洪家來說,在偵查結束後移審,也不一定有所幫助,或許真相也永遠不會浮現,但我相信長期而言,軍事審判移轉至一般司法一定可以保障更多軍中服役的役男,若沒有這個改變,未來仍有千萬個洪仲丘、千萬個破碎家庭。
這三個月來,我們一家人經歷了一場前所未預期的風雨,我們期待能還原真相、追究責任,徹底改革體制。在全家人與支持洪家的大眾堅持下,我們一起改變了這個黑暗的軍法體系。這意味著,沒有固不可摧的體制,若背離民意與常理,再堅固的體制都會被改革甚至廢除,也更代表著,台灣人民法治素養的提升,追求公平正義、唾棄不公不義!這一頁,我們走的艱辛,但也感謝所有台灣各界溫暖的關懷,尤其是義務律師團、司法改革基金會及立法委員們、公民1985行動聯盟的付出,若沒有各位,我們無法寫下這歷史的一頁!